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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千千锦瑟戏中织》作者:老千(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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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1-11-8 04:04:13
7.才子佳人赋

  

  元昭十八年,腊月初一。堰城,福客来茶馆。

  “顺乾二十三年,先帝重病。且说那个时候,朝中势力已经形成三权鼎立的态势。太子,大皇子孟柏晟,十四王爷孟柏年,十三王爷就是咱当今圣上都各持一势,且三人各有朝中文武重官扶持,一时僵持不下。大皇子孟柏晟,彼时是太子,也是先帝最是中意的子嗣,行事沉稳,且谨思密筹。大皇子届时受到当朝丞相欧阳瑾瑜的支持。老夫有幸见过一次这欧阳瑾瑜,此人满腹经纶,且熟通治国之道,风度翩翩,面若冠玉,真正是不可多得之才。

  这欧阳瑾瑜年方若冠,就已权倾朝野。先帝对其也是钟爱有加。先帝重病,垂垂病危之际,曾经宣瑾瑜公子晋见入帷帐之中,与其商讨传位与治国之事,一日一夜不休,可见其对瑾瑜公子的青眼相待。”说书的老头抿了口茶继续说道。

  “十四王爷和十三王爷皆是云妃所出,但二人品性却大相径庭。咱当今圣上,行事手段狠辣,步步为营,工于心计,深得先帝之母太后喜欢。十四王爷以儒雅之风称著,其下门客颇多,孟柏年非常惜才且皆予以重用,当今的镇南大将军沈宇霖与十四王爷那时也是至交,十四王爷任人唯贤,且对百姓疾苦感厚于心,多次捐资体恤难民,民意颇高。

  那个时候,自先帝宣瑾瑜公子彻夜深谈,朝中大臣就已猜测先帝意愈传位于太子。然则,形势突然急转直下,就在这夜畅谈之后没多久,朝中即有流言传出说是瑾瑜公子意欲独揽大权,与太子背道而弛。也有人说是太子忌讳瑾瑜公子的权势才情,欲牵制其势力扩大,因此有意疏离公子且暗中剥离其党羽。

  这里,老夫还要给各位说个典故。自古才子爱佳人,英雄不过美人关。这位瑾瑜公子与那富可敌国的袁明舫之女袁小姐两人真是才子佳人,一对璧人。当年瑾瑜公子于堰河旁的英雄救美如今还在被堰城百姓津津乐道。那袁小姐,袁妙婵,真真是这天下第一美人。老夫只远远瞧过一次她的背影,莲步轻挪,婀娜身段,顾盼生姿,多少达官贵人把那袁府踏遍了只为求一睹芳容。且据闻这位袁小姐也是饱读诗书,柳絮才高,知书达理。与瑾瑜公子情投意合。然则,世事难料,先帝在其寿宴上亲自指婚将这袁美人赐于十四王爷孟柏年。且不说这袁美人并非皇亲国戚,仅乃商贾世家,却能得先帝当朝赐婚实属百年不遇。要说的是这桩婚事竟是太后钦点,且十四王爷亲自求亲,并在朝堂之上许下重誓,此生得袁佳人足矣,绝不另续他人。”台上说书老头眉飞色舞,台下听众皆洗耳恭听。

  我吐了吐瓜子壳,心里暗想:这老头子尽是瞎扯,孟王爷明明已有大夫人,大夫人殁了才续弦娶了二夫人袁妙婵。听到这我心里甚是同情那大夫人,世人都只知孟王爷有位如花似玉的美人娇妻袁妙婵,哪有人还记得大夫人的一丝半毫,连个名字都无人知晓。红颜薄命啊……

我大喝了口茶,从旁边小碟里抓起一把瓜子继续磕,兴致勃勃地继续听那老头子摇头晃脑地说那些个陈年往事、稗官野史。

  “先帝和太后双双联手棒打鸳鸯,生生将瑾瑜公子和袁小姐拆散开来。十四王爷大喜之日,惊动堰城,据说那场面甚是浩大。那酒席三天三夜不断,且来者不拒。袁孟两府灯火通明,十里红妆,琴乐彻夜,连先帝都携人祝贺。据闻十四王爷对那袁美人宠爱有加,在美人进门之前,曾大肆修缮为袁美人建了一处别具一格的庭院。听说成亲那夜,朝庭百官皆上孟府道喜,唯独没有瑾瑜公子。有人那夜在朱鹊楼看到瑾瑜公子在那对月独酌,甚是凄凉。有人说袁家小姐遇上孟王爷之后一见倾心,故而弃瑾瑜公子于不顾。但老夫却不以为然,瑾瑜公子绝非凡人,公子气宇轩昂,翩翩风度,普通女子绝是不可抵挡如此风骨,且公子胸怀大志,不可能为这情爱纠隔牵绊。也有人说瑾瑜公子其实倾心的是那袁美人的一位婢女,与袁美人那只是掩人耳目罢了。然则,这些个情爱纠缠,旁观者是如何看不真切。

  在十四王爷成亲不久后,竟然与十三王爷冰释前嫌,转而辅佐十三王爷。连镇南大将军的兵权也全数交与十三王爷。当时,镇南将军沈宇霖曾痛心疾首地劝谏孟王爷,声泪俱下,那场面甚是感人,连那平常在沙场血肉洗面的将士也皆是热泪盈眶。然则孟王爷却不为所动,对那沈将军说他此生已矣,余下的只为助十三王爷登上天子之位。沈将军忠心耿耿,在孟府前跪拜整晚,最后对王爷说‘王爷之愿,即是宇霖之愿。’

  再说瑾瑜公子,公子与太子渐生嫌隙,没过多久,瑾瑜公子竟然辞官隐居,旁人再不知其所踪。只有些流言说公子南下江洲,游历山水,且从医救人。短短不过数月之间,局势变换,斗转星移。

  先帝殁前,太子已失势,十三王爷风头正竞。之后,十四王爷多番辅佐将皇上扶上帝位。老夫认为,圣上的皇位论功行赏十四王爷且数第一,然则大业已成,十四王爷竟然辞去所有赏赐隐于清洲。此等气魄乃常人不可及也。只可说,此等英雄不用于建国立业,真是可惜。尔如今,朝野遍下,也是再也找不到能够和瑾瑜公子和孟王爷相提并论的将才。”老头甚是惋惜地长叹了一口气,合上长扇敲在桌面上,扼腕痛惜。

  我吐了口瓜子壳,喝了口茶,大喝了一声“好!说得好!”接着,自顾自地给那老头儿鼓起掌来。接着茶馆里掌声雷动,不少听客跟着喝彩。我蹭地一下跳上那小桌子,扬扬手,高呼道,“说得精彩!再来一段!”不少人跟着我后面让那老头再说一段。但那老头却摆摆手,端茶啜了一口,笑道,“老夫年老体衰,若要知道此后故事发展,明日再来听老夫细说罢。”

我很是不甘,在那桌上跳了跳,大声喝道,“再来一段儿!老夫子,再来一段罢!”堰城果真是个好地方,我头一次听说书,且知原来这些个故事这么有趣。

  那老夫子瞅了瞅我,笑道,“姑娘,今日这段时辰已到,若姑娘想往下听,可否有东西打赏老夫?”

  我摸了摸身上,值钱的东西没有,但孟连孟全还给我的那两个姻缘树的令牌还在怀里揣着。我拍拍手,把瓜子扔了,把那牌子甩到老夫子跟前,然后笑眯眯地对那夫子说,“老夫子,我这有个姻缘树的令牌,不如我把它送给你,你再给我讲一段。姻缘难求,老夫子你可以拿着这姻缘求个好良人,也算是老树开花了!”

  语毕,那老夫子一惊,手中的折扇“咣啷”的掉到地上。还没等老夫子回过神来,我身后的竹帘掀开,孟二公子踏步朝我走来,后头跟着一个小厮和一位尊贵男子。接着我觉得身子一轻,回神知道自己已经被孟二公子拎下桌子,我双脚着陆,眉开眼笑地对孟杼轩说,“二公子,你们事情谈完了?”

  “厢里就听见你在那扯着嗓子喊,我是怕你把福客来给拆了。”

  “嘿嘿,二公子说笑了,你们在里间谈事,千织在外把守,顺带听了一出精彩的说书。”

  “行了,过来见过沈世伯。”孟杼轩身子一让,我看到一位男人,约莫中年,负手立着,着绛紫色锦袍,上绣金色腾云图案,剑眉方脸,不怒自威,是个大人物。我赶紧拜了一拜,说“奴婢尹千织见过沈大爷。”

  那位男人手略抬了抬,也不看我,淡淡说了句“行了”。然后对孟杼轩说“杼轩,今日之事我们先议至此,你若有闲来我府上我们再细聊一番。妩儿也好久没见你了,你们也好聚聚。”

  孟杼轩甚是恭敬地说:“杼轩不日定当登门。妩儿最近可好?我这次来堰,带了些桂花镇的桂花糕,她很是喜欢的。”

  “哈哈,好,那我们择日再聊。”那沈大爷甚是豪迈得一笑,带着那小厮扬长离去。

  我也跟着孟杼轩恋恋不舍地告别那说书的老夫子回到了袁府。我们来堰城已有数日,然则袁少爷不知何故自从桂花镇开始便对我不理不睬,来到袁府非但没有一尽地主之宜,连个屋子都没给我,直接扔了我去跟袁府上上下下絮叨。

  我万分无奈之下决定弃暗投明,于是我两泪涟涟地求了孟二爷要了个屋子,然后跟着孟二爷屁股后面在袁府和堰城里晃悠。这天我们回府,袁府老爷袁祚摆宴,袁老爷前日里刚回堰城,这次摆宴算是为孟杼轩揭风。

  袁老爷有三房夫人,大夫人生下袁莫涵便去了,二夫人无所出,三夫人诞了个小子,名袁莫辰,是年年方一岁。这次家宴,显然没有我的份,我能做的事情是眼巴巴的站在旁边看着这群爷爷娘娘吃着山珍海味,过眼瘾。我随着孟二公子到大堂,毕恭毕敬地站在一旁。袁莫涵看到我们进来,抬了抬眼,对我视若无睹。

我对袁少爷灿烂的一笑,却直接换来少爷的后脑勺。

  袁祚居上席,二位夫人和袁莫涵还有孟杼轩两边排排坐。家宴开始,我站在那看着一桌子的鸡鸭鱼肉很是眼红,私下咽了不少口水。这时,我觉得脚下好像有些窸窸窣窣,好像有什么东西在摩挲我的脚。我低着头望了望,什么都没看见。但过了一会儿,觉得有东西在扯我的裙子,我心想怕是这袁府的家猫,于是用脚轻轻一蹬。但那家猫好像就是粘上我了,不一会儿又过来磨蹭我的脚。我心一横,大脚一踢,接着我看见地上有一坨东西飞出去,定睛一瞅。

  “咯咯”一阵小孩的笑声传来,我看到那坨东西动了动,伸出来一双肉乎乎的小手。接着有一个脑袋钻出来。再然后,那坨东西摇了摇,转了转,我看到一个眼睛汪汪的胖小子咧着嘴流着口水在那笑。

  呜乎唉哉,我把袁家二少爷踢出去了。

  我听到筷子和碗碰到桌子的声音,听到三夫人的惊叫“莫辰?来人!”,我听到丫环跑来的声音,我听到那小子“咯咯”的声音。我没敢抬头,什么都没看到。

  有一个浑厚的男声带着怒意,说话了“这个丫环是谁?”这应该是袁老爷。

  “爹,她是我在孟府的丫环,叫尹千织。三娘,莫辰怎么样?可有伤着?”我听到袁莫涵略带紧张的声音。

  一个女声响起,“暂时无碍,还得让大夫看看是不是有事。莫涵啊,你这个丫头太不像话了!”接着我听到那女声有点悲悲切切,带着哽咽地说,“我儿莫辰命真苦啊,连个丫环都能欺负他。这要以后,莫辰受的苦肯定更多了。”

  袁老爷怒道,“你这丫环,现在去跪在前院里,明日晚饭时方可起来。”

  我心下一寒。听到袁莫涵说,“爹,千织是我的丫环,平常粗手粗脚惯了。今日里她肯定不是有心为之,我们不如先请大夫看看莫辰有没有事,这马上要过年了,家里还是喜庆点好。”

  接着我听到孟杼轩缓缓地说,“舅爷,千织算是孟府的丫环,这次犯了错,我定会回去好好教训她。”

  接着我听到脚步声,那袁老爷冷哼了一声,“哼!一个丫环而已!”那袁老爷已经走到我的面前,我心下一横,横竖是个死,抬起头看着他,看到袁老爷愤怒的眼神闪过一丝惊愕。他突然凑近一步仔细地看了我一眼,喃喃道:“初之?”

  袁老爷细细端详了我一番,莫明其妙地来了句,“初之是你什么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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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1-11-8 04:04:39
8.庭院深几许

  

  袁老爷问我“初之是你什么人”。我一时念想这个初之怕是袁老爷的软肋,或许这次我能够浑水摸鱼逃过此劫,于是我一抚额角,想了想,对他说,“老爷,千织曾经好像听过这个名字,但一时想不起。这可是老爷的故人?”

  那袁老爷听了我的话,眼光一闪,“好,我给你一夜时间你好好想想这个名字。明日早食你若是没有想起,就去给我跪着!”接着拂袖而去,这场家宴不欢而散。

  我耷拉脑袋,正欲迈步离开。这时袁莫涵走上前来拉住我衣袖,问我,“你到底认不认得这个初之?”

  这是来到堰城后袁少爷第一次主动和我说话,却是在这种光景下,我想乐也乐不起来。无奈地摇了摇头,“不认得”。

  “那你说你听过这名字?”

  “我扯谎了……”

  袁少爷长叹一声,看着我一副咬牙切齿恨铁不成钢的样子。他一副很是愁苦的样子,和我说“你今天夜里去好好歇着吧,我再去和我爹说说情。晚些时候我来找你,这件事情你别太担心,如果莫辰没事,你这儿也不会怎么有事。”

  看到袁少爷愁苦大众的样子,我宽心了不少,心里还有点愧疚,觉得应该安慰安慰他,毕竟是我闯出来的祸,现在他这个大少爷来帮我圆满实在是有愧。于是我笑笑对他说,“少爷,你别皇帝不急急死太监,一人做事一人当。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劳其筋骨。千织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我也讶于自己的诗词造诣,居然出口成章。

  少爷听了,轻笑起来。宠溺地摸摸我的头,摸到那根翡翠簪子,他突然神色古怪地把它摘下来,然后换了个方向再□去,接着非常满足地拍拍我的头,露出了一抹灿烂的笑容。我看到少爷笑了,心里也开心,转身离开往自己的屋子走去。

  我刚出门抬头就看到孟杼轩立在那里,脸在暗处。这位公子,就这么不声不晌地站在那里,着实把我吓了一跳。我向后踉跄了一步,问他,“二公子,你有事要找千织么?”

  他身子朝我逼近,那眼神冰冷,压低语气和我说,“尹千织,你记得我在桂花镇和你说的话。你这丫环身份不要去招惹莫涵。”

  我心里往下一沉,觉得闷闷的。这厮三番五次莫明其妙地给我盖上个勾引主子的罪名,我真是比窦娥冤,比黄莲苦。我顶了回去,看着孟杼轩一字一顿地说,“二公子,我尹千织从来没有想过要招惹少爷,也从来没有想过攀高枝。我拍着胸口和你说,我没有做什么良心不安的事情。二公子若是觉得千织做了什么出格的事情,我改。”

  我这番话把孟杼轩堵了个哑口无言。他深深看了我一眼转身走了。这位爷典型的“只捏软柿子”,我此番心里终于痛快了。

这夜,我在屋里等了一晚上,袁少爷也没有出现。没人来告诉我明天会怎么样。夜里我偷偷跑去袁莫涵房间处,却看到里面烛光已灭,袁莫涵怕是已经睡了,我心想既然他睡下了,那么事情应该已经压下了。

  第二日太阳依旧东升,袁老爷依旧让我去答话,我答不出来依旧要罚跪。袁莫涵自那日起我竟然再没看见他。府里的丫环告诉我他一早就出堰城办事了,要到过年才回来。我心里不相信,琢磨着少爷怕是昨天向他爹求情求不到,今日里没脸见我了。我和那丫环说,“你能不能和袁少爷说一声,我跪跪真没啥,这事我不怪他。”那丫环神色奇怪的看了我一眼,眼神里有点可怜有点鄙夷。接着离开了。

  此时,我已经在袁府里跪了一个时辰。我觉得冷,还有膝盖疼。偶尔有丫环路过的时候会斜眼看我一下。我在脑子里尽量想些开心的事情,比如小时候我在山里摸到蛇蛋回来我娘煮给我吃,比如曾经有个大婶来吃我的圆子时夸我长得好看,比如明年我就能去姻缘树下求个好相公,比如我头上的翡翠簪子值五两钱,比如我现在能识得很多字,比如我去福客来听老夫子说书,比如袁少爷打雪仗的时候把鞋子蹬了,比如我居然能踢到袁家小少爷的屁股,比如我有好几身丝棉袍的衣裳了,比如孟二公子曾经给我戴过簪花,比如我住过堂堂十四王爷家,比如我连跪都是跪在这么个大户人家的院子里。等把开心的事情都想完了,我便在脑子里默背了一遍我识得的那些字。但我渐渐觉得身子很冷,这地上青砖又冰又硬,我的膝盖硌的很难受,好像有什么刺到骨头里的感觉。我有些怀念在孟府的日子了,即便是这么跪着,画荷和宝月过来和我说说话,时间就没那么难捱。我也很想袁少爷,少爷啊少爷,过来和我说说话吧。我心里默念了一遍一遍:“佛祖显灵,扔个虾将下来陪千织说说话吧,千织定会感恩戴德,定时去烧香火。”

  这么捱着不知道是不是又过了一个时辰,我肚子饿,已然前胸贴后背了,我望望天上,心里有些难过。俗话说“好人有好报”,我努力敛住心神,到现在我还算个好人罢。我小时候偷过街上的小摊的面人,但被我娘发现了揍了我一顿。我做小食生意的时候有一次多收了人两文钱,偷偷藏着没退给人家。还有袁少爷,我那时和他说第二天来吃免费的圆子但后来也没给他吃,完了还顺带讹了他一枝五两钱的簪子。这么想想,我也不算个真真正正的好人。

  我用手揉揉膝盖,心里越来越凄凉。我突然很想我娘,不知道我娘在天上过得好不好。我都没去给她烧烧香,想想我真正是个不孝子。我拢拢袖子,肚子饿,人就更冷了。我好像闻到隐隐饭香,咽了咽口水。袁少爷没出现。孟二公子听丫环说去沈府拜访了。这个袁府里我认识的人只剩下袁老爷了。我突然觉得这么大个宅院住着也是空荡荡的,还不如我和我娘的小屋。膝盖好像没啥感觉了,怕是冻僵了。我实在无聊,身子冰冰凉凉地有些麻木了,我缩着脖子,低着头,身子尽量弓着,脑子里什么都想不了,只能在心里默数“一,二,三……”。希望时间快点过去。

  不知道过了多久,有双手过来把我扶起来。我抬头,对上孟二公子的眸子,他蹙着眉头,眼光闪闪我也读不懂。我膝盖那里使不上劲,站都站不稳,身子有些哆嗦。孟杼轩用力搀着我。我问他,“到晚饭的时辰了么?”

  他那眉头皱得更厉害了。他用力搀着我往屋里走,一边对我说,“午饭时辰还没到”。我心里绝望,觉得跪了好久,敢情才过了两个时辰不到。“那我还得回去跪着。”

  “你不用跪了,现在开始你不是莫涵的丫环,不是袁府的丫环。我从莫涵那边把你要过来了,你去屋里歇一歇,明天我们回孟府。”

  “明天回去?袁少爷知道么?我去问问他的意思。” 比起孟二公子,我更想做袁少爷的丫环。

  “莫涵今日里出堰了。我已经知会他,你放心吧。”

  我脑子里一片混沌,袁少爷真的是出堰了?他怎么也没跟我交代一声。我脑袋里突然冒出袁少爷那日在桂花镇里给我簪子乐呵呵的样子,心里很是舍不得。但我这次一口气得罪了袁老爷、袁小少爷、袁家三夫人,我要是呆在袁家,怕是要被他们吃了。

  孟二公子把我连搀带拎弄到屋子里,接着他从怀里递了管药膏给我,说“你把这个涂上吧,要不然膝盖怕是要好一阵子动不了了。”说完,他转身,“千织,我们明天一早上路,尽量过年前回到孟府”,扔下这句话,他便迈步离开了。

  我把那药膏涂上,膝盖一阵灼热,接着觉得膝盖青紫处血流加快(19lou),这个活络筋骨很是有效。接着有个丫环进来,端了一碗姜汤还有一蒸笼饭菜,看得我眼都直了。丫环说是孟二爷吩咐下人准备的,我心里一暖,觉得孟二公子原来是个面冷内热的好人。我一转念想到明天要走了,下一次不知道什么时候能见到袁少爷,于是叫住那个丫环,问她,“你能帮我带个东西给袁少爷么?”

  她看了看我,点了点头。

  于是我挪到床头把那毛笔和纸拿出来。呵了口气暖暖手,在那张纸上画了碗酒酿圆子,然后工工整整地在旁边写了行字“少爷,千织甚好,来日请少爷吃圆子。”然后我把那纸叠好,递给那个丫环,对她笑了笑,“袁少爷若是回来了,你把这个带给少爷吧。谢谢你。”

  等那丫环走了之后,我立马大口大口地把那些个饭菜吃了,心里觉得好是满足。饭毕,我捧着肚子躺在床上,舒展舒展手脚,再涂了些药膏在膝盖上,心里回想了想我和袁少爷从相遇到现在,心里很有感触。我娘去世之后怕是袁少爷对我最是好了。这就要走了,我心里一紧,有些难受,眼眶发热,接着,我听到周围响起一个声音,“你在想什么?”

  我腾地坐起来,大叫了一声“哇!”。这才发现我屋子里立着一个人,定睛一看,孟二公子站在那里,蹙着眉很不解地看着我这一出。

  “二公子,你这不声不响的是要装神弄鬼么。”我想到一个词叫做“花容失色”可以形容我现在的样子。

  “我站在这半晌了,你想得太出神没看到我。你在想什么?”

  我心里暗寒,一个大活人站在我屋里一声不吭地立个半晌……不说话看着他。

  沉默,半晌。我很无奈,这位二公子立在我屋里,啥都不说,就这么立着。半柱香,孟二公子估计自己也站得累了,转身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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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银烛夜色凉

  

  第二日一大早,我们准备启程回清洲。走之前我依旧去找了一次袁莫涵,他屋子里仍是没人,我只能仰头空叹一声:今朝一别,绵绵无期。我跟着孟杼轩去和袁老爷拜别,孟杼轩对袁老爷说,“舅爷,杼轩今日告辞。预祝舅爷新年称心。”袁老爷笑得很慈祥,“好,你们路上顺风,替我和妙婵、柏年捎句好。”我心里忿忿,这老头子全然忘了折磨我的那档子事了么?

  我、孟杼轩、孟连、孟全,三男一女再次上路了。上车前我已经做好充分心理准备,这一路上肯定是非常安静,陶冶心境。果不其然,孟二公子斜倚在车内闭眼假寐,孟连睁着眼纹丝不动。若说沉默是金,那我们这马车就是驮着两座金山在路上崎岖。我一时来了兴致,心想不如趁这段车上的光阴做做红娘。

  我巴巴地向孟杼轩身边挪挪,笑嘻嘻地对他说,“二公子,可还记得孟府里有个丫环叫宝月?”

  孟杼轩睁了眼,似笑非笑地对我说,“记得,怎么?”

  “公子觉得宝月怎么样?”我看第一步成功,顺势迈出第二步。

  “容我想想。宝月……比你好看些。”二公子来了兴趣,看着我笑盈盈。

  我继续前赴后继,“那二公子不如把宝月收到身边,袁少爷也不是一年日日都在孟府住着,其实根本用不着这么多丫环,有画荷一个人就够了,要是画荷忙不过来我也可以去帮忙!”

  “哦?这可是宝月所想?”

  “是,宝月心仪二公子很久了。宝月心灵手巧,千织认为比桂花楼的桂娘好,和二公子也是般配。宝月和二公子真真是才子佳人,一对璧人。”我说着说着,把福客来说书的老夫子的词直接搬了过来。

  孟杼轩听了更是笑得惬意,“千织,我没有丫环,我也从来不收丫环。”

  这就奇了怪了,你不收丫环,那我是啥?我指了指自己,“那我是?”

  “你是我收的第一个丫环。不过这也是情势所迫。”

  我心里觉得这位二公子好生奇怪,说他是个苦行僧,但在桂花镇的时候我也看过他的风流万种;说他是个花花少爷,他旁边却没有莺莺燕燕侍候。“二公子为何不收丫环,公子喜欢让男人在旁边侍候么?”我说着边瞅了瞅旁边的孟连,让这么个大男人在旁边端茶倒水,我顿时觉得冷风袭袭,打了个寒颤。孟连看到我瞅着他,狠狠地瞪了我一眼。我巴巴得把目光收回来。

  孟杼轩嘴角带过一个苦笑,说“我宅子里清静,没什么人乐意跟着。”看到孟二公子神情落漠的样子,我心有戚戚焉,安慰他道,“千织跟着二公子,帮你打打趣。”

  听了我的话,孟杼轩竟然很是柔情地瞅了我一眼。
一路上快马加鞭,腊月二十的时候我们回到了孟府。到了孟杼轩的芊蔚轩,我才知道他说的“宅子清静”是个什么意思。芊蔚轩很小,比起袁莫涵的竹吟阁,就是麻鹊遇上凤凰。轩里甚是冷清,没丫环,连家丁也寥寥。芊蔚轩里有一处小池,池子里养着些许金鱼游来游去,还有两只老龟,这会儿沉在池底下冬眠。小池旁架着一把古琴,上面已经着了一些尘灰。我拿衣袖小心地擦了擦,想起那日雪天我听到的琴声,竟是二公子奏的。我心中莫明地萧瑟,觉得孟杼轩在人前是风光无限,私底下一个人竟是如此寂寥。

  黄昏的时候,我坐在芊蔚轩走廊的栏杆上,看着远处的小池发呆。听到隐隐约约有“霹霹啪啪”的炮竹声,已经有些喜庆的气氛了,今日进门的时候看到孟府门口也是大红灯笼高高挂。独独芊蔚轩里,颇有人稀茶凉的感觉。

  “千织,我这里之前没有丫环,他们也没有备丫环的饭菜。你过来和我一起吃吧。”我看到孟二公子从屋里探出个身,然后招我过去。我晃了晃头,把心里的郁郁甩掉。然后颠儿颠儿地跑过去。

  我很是纳闷他不和孟王爷还有二夫人一块儿吃饭,却是自己在宅子里另开炉灶。“二少爷,你不和家里其他人一块儿吃饭吗?”

  “嗯,我一个人在这住得惯了。况且我爹平常有杼玑陪着,莫涵来了会陪着我娘……”

  “那大少爷呢?他不在家里住着吗?”我听他声音低落,想换个话题。

  “你说大哥?我大哥娶了当今的柳玉公主,既是附马便是在堰城的附马府里住着。”

  “二公子平日里多去和王爷还有二夫人走动走动,承欢膝下,他们定是很开心。”我想着劝劝他。

  “是么?我去走动,他们怕是都不开心罢。”孟杼轩喃喃地低语了一句,然后执起桌上的白瓷壶仰头喝了一口。我闻到淡淡的梅花酒香,我想起我第一次见孟杼轩,就是在失火的那日,见到他散着乌发落魄的样子,也是手执这白瓷壶,弥散这梅花香。

  我看着他心里觉得难受,说了一句,“二少爷,千织给你做圆子吃吧!”我没管他答应,径自跑到火房。找出些小米和桂花糖,拾捣拾捣撮了两碗圆子,端了过去给孟杼轩。孟杼轩愣愣地看着我,尝了一个,接着很是圆满地荡了个笑容,说“这圆子味道不错,不愧是做圆子出身的。”

  我自己也扒拉扒拉,吃着圆子心里很满意,觉得虽然已经过了数月,我的手艺依然如初。等我收拾好碗筷从柴房里走出来的时候,我听到琴音袅袅,孟杼轩一席墨衣坐在那木琴前。月光皎皎,洒在他身上星星点点银光。我托着腮帮子看着远处那幅美景美人图,觉得心里也很是圆满。
做孟二公子的丫环很是清闲,平日里除了收拾收拾碗筷,擦擦木琴就没事了。不才的说一句,孟杼轩的衣裳被褥叠得比我平整许多,根本不需要我去折腾。更神的是,孟二公子做饭是把好手,平日里竟都是他在那炉灶里烧火做菜,我想翩翩杼轩公子在炉灶旁挥刀择菜肯定是很有看点的,但公子做饭神乎其神,速度飞快,有好几次我刚把碗筷摆好,他那边就端菜上桌了。不过我心里暗想,二公子喜欢穿墨色衣裳,可能也是因为要经常出入火房的缘故。

  我得了空闲有时会去吟竹阁找画荷宝月玩,剩下的时间在屋子里拿字帖学学字。听画荷说,孟杼轩虽生得一副好模样,但却一点不得王爷宠。非旦如此,连二夫人也不喜欢她的这个亲生儿子,二夫人打小就将袁莫涵视如己出,孟杼轩却是府上的嬷嬷带大的。王爷也甚是偏心,对大公子孟杼然和三小姐孟杼玑百般宠爱,对二公子却是不闻不问,权当不存在。

  我听了心里好生纳闷,心想我要是能生出长成孟杼轩这般的儿子,肯定做梦都要乐醒了。这王爷夫妇俩不是暴殄天物么?

  日子一天一天过,到了腊月二十四,小年。

  这天早晨,我爬起来穿上我的红衣裳,哼着小曲儿爬着小梯在芊蔚轩挂上几盏红灯笼,还拿了些红布挂在芊蔚轩的栏杆上,觉得芊蔚轩如今也喜庆了不少。我欢蹦乱跳地去敲孟杼轩的门。敲了很久却没人来应。“二公子!我是千织,今天是小年,我把芊蔚轩布置了一番,你出来看看吗?”

  半晌,我又叫了一句,“二公子!”依然没人来开门,我心下觉得奇怪,稍稍推了推门,门“吱呀”地开了。接着我看到孟杼轩披散着头发扑在桌上,面色煞白,嘴角渗血。这阵仗,我是的的确确没见过什么世面,看到眼前这一幕,我脑袋空白,“哗啦”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我睁大眼睛看着孟杼轩,惊恐万分。接着我看到他肩头好像抖了抖,我挣扎着起来,走过去看他。我看到他面部扭曲,双目微眯,眉头紧皱,长发有丝丝缕缕遮住面颊,薄唇紧闭。我颤颤巍巍地喊了一声,“二公子……”。他突然睁大眼睛,一只手紧捉住我,低声说,“千织,你去把门关起来,这事谁都不要说!”

  我听言,把门关上,接着我看孟杼轩实在痛苦的样子,走过去把他扶上床,我碰到他的手,冰冷且带着汗水的粘腻。孟杼轩倚在床上,嘴唇有些干裂。我拿水湿了脸帕,帮他细细擦了擦脸上、脖颈和手上的汗。接着到桌旁倒了杯水,端到床边扶他喝了些。整个过程,他一直眉头紧蹙,嘴唇血色尽无,好像在隐忍些什么。做完这些,我一时手足无措,只能搬条凳子坐在他床边,时不时给他擦擦汗。

时间不知道过了多久,我耷拉着脑袋小打了一会儿瞌睡。接着我听到府里有鞭炮声,好像我还听到画荷宝月的欢呼声,我揉揉眼睛,看到孟杼轩好像稍稍舒缓了一些,他眉头渐展,面庞也有些血色了。我轻轻地叫了叫他,“二公子,今天是小年,不用去和王爷夫人进食么?”他轻轻摇了摇头。

  我看了很是心疼,虽然是王爷之子,在这喜庆之日、万家团圆的时候,他却孑然一身在此自舔伤痛。想起我娘还在时,每年小年我娘都会给我做碗阳春面,在里面搁一个蛋,撒些葱花,放几片肘子肉,香味四溢。我娘和我说我的生辰就在这小年,过了小年,我也就长了一岁,我觉得我的生辰甚是好,每年小年清洲锣鼓宣天,都是在给我尹千织庆祝生辰。

  我心里觉得孟二少爷很可怜,在这偌大的王府里,那些个王爷、夫人、小姐、少爷都一家人其乐融融地享受天伦之乐,他却只能在这厢房里躺着。我心里一动,决定去给少爷弄碗面吃吃,也当是给我过个生辰。我喜滋滋地端了两碗阳春面过来的时候,看到孟杼轩倚在床上,脸色已经恢复平静,看似这突发的病是没有大碍了。

  “二公子,今天是小年,我们吃面吧!”火房里材料甚是丰富,我大做为了一番,面里搁了一大块肉。可是那鸡蛋只有一个,我想了想还是决定“孔融让梨”一番,把它放到孟杼轩碗里。

  我小心翼翼地把碗端到床边,孟杼轩怔怔地看着我,清澈的眸子里带着一丝温柔,他接过面细细吃起来。我看他吃了东西,自己也蹦到桌边吃我的阳春面,吃着吃着,我好像回到我娘还在的时候和她一起过小年的日子,心里觉得又些酸涩但又有些温暖。我含着面嘴里咕哝一声:“今日是我生辰。”

  孟杼轩吃了面,放下碗,轻笑了一声,“今日是你生辰,你把鸡蛋让给我吃做什么?”

  我大窘,这么小声也被他听到了。人说做了好事不留名,不知道为啥,我现在觉得面上发烧,颇有一种要脸红的趋势。

  他看到我的样子更是笑了笑,说“千织,你过来,我送你件东西。”

  我惴惴地走过去,看到他到床边的柜子里拿了什么攥在手心里,他摊开手心,里面是对耳坠子,羊脂玉雕成月牙儿的样子,坠着小桂花。这就是我在桂花镇大街上讨价还价念念不忘的那对耳坠子!

  我心里好生欢喜,立马眉开眼笑,正要拿那对坠子,转念一想,不对,这二公子怎么会买这个东西给我。“二公子,在桂花镇的时候你跟踪我?!”这念头让我惊恐万分。

  孟杼轩眸光微亮,略有一丝狡黠闪过,他轻笑道,“我碰巧看到,看你眼巴巴瞅着太是可怜,就买下来。”

  我那个时候年纪轻,立马不疑有他,赶紧扑上去把那坠子拿在手里摸摸,心里无限开心。

  “看你这么喜欢,就赶紧戴上吧。”孟杼轩笑得欢畅。

  “二公子,千织没耳洞戴不了,就是喜欢这坠子,拿手上摸着冰凉舒服。”我语毕,看到孟杼轩骤然止住笑,不可置信地用目光瞄了瞄我的耳朵,接着,他一副很是悔不当初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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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1-11-8 04:05: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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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爆竹声声岁

  

  自打小年那天我请孟杼轩吃了那碗阳春面之后,二公子和我的关系有了实质性进展,飞流直上三千里。比方说现在,二公子坐在那小池边教我弹琴。

  “千织,你把你手指上那布条拆下来。”孟杼轩很是无奈地看着我手指上缠着的布条。

  “二公子,这琴弹了手指实在是疼,缠着这布条就好些,你看缠着也能弹……”我边说边拿手指拨了一下琴弦,听到低低的一声“嗡”。

  “有布条琴声就浊了,怎么弹得好?!”

  “二公子,今日是年三十。我们不如把学琴这事先放放吧。”我到了冬日里就会冻手,也是因为做小食生意的时候冬日里要洗碗,故而手经常冻着,到冷天就会褪皮生冻疮。话说我那日也是一时兴起想说琴棋书画都沾点边所以央着二公子教我弹琴,没想到孟杼轩竟是个琴痴,听到我想学琴两眼放光,颇有一副要把我培养成一代琴仙的架势。这就造就了今日的苦果。

  孟杼轩听了我的话也稍稍点了点头。然后自顾自地弹起琴来。他弹琴的时候很是投入,且行云流水,天籁靡靡,我虽然是个外行也不由得心生荡漾。

  曲毕,我拍拍手,想着夸赞他两句,“二公子的琴弹得真好,二公子是和谁学的琴?”

  孟杼轩看着池中的游鱼,缓缓地说,“我娘琴弹得好,曾经名噪堰城。我小时曾偷看她弹过,自己在家中琢磨,渐渐就会弹了。”

  这时有个家丁走过来,对孟杼轩说,“二公子,王爷让我来传个话,说今日三十,夜里让二公子到大堂吃顿团圆饭。”

  孟杼轩轻轻点了点头,“我知道了,我会过去的。”

  夜里,我跟着孟杼轩来到孟府大堂。和画荷宝月还有其它丫环一块儿毕恭毕敬地站在旁边。我低着头,从眼角里我瞅到坐在上座的孟王爷和二夫人。孟王爷和孟杼轩长得有几分相像,人已中年,雍容儒雅,稍带一些文人气质,我想起说书老夫子说的孟王爷的段子,觉得王爷年轻的时候肯定是位青年才俊。待我看到二夫人的时候,我觉得那真是位倾国倾城的夫人。二夫人着一身藕色纱裙,披了件深玉色的貂毛宽巾,青丝挽成流云髻,蛾眉凤眼,风韵秀彻。我转念再次想到老夫子说书的那一段,这位二夫人是我见过的最美的女人,现想她已然三十好几,那她年轻的时候定是国色天香。

  无怪乎孟杼轩生得那么勾人,他们一家三口摆在那里真是让人叹为观止。

  这顿团圆饭进行了半柱香的样子,我明白为何孟杼轩、袁莫涵、孟连三个男人都是缄默不语的了,因为这半柱香下来,除了能够听到碗筷交碰的声音,和吃食、咽口水的声音,此外一片安静。听老夫子说孟王爷对二夫人宠爱有佳,但此刻却同陌生人一般,淡淡无语。这时家丁进来说,“老爷,小姐回来了。”我看到孟杼玑身着一袭鹅黄绸衣环佩叮当地进来。

“爹,二娘,杼轩哥哥”,孟三小姐娇滴滴的声音响起。

  孟王爷看到孟三小姐,脸上立马出现了宠溺的笑容。三小姐走到王爷身边,拉开椅子坐下。

  王爷笑着轻抚她的乌发,很有一副慈父的样子,“怎么这么晚才来,刚刚去哪儿了?”

  孟杼玑笑笑,“我去绣坊取了块帕子,这帕子今天才绣好,本来是要给莫涵哥哥的。新年前来不及了,我想下个月去趟堰城找莫涵哥哥,也可以把帕子拿给他。爹,你说好不好?”孟杼玑说着,小脸微红。

  王爷听了更是笑得豪迈,“都说女大不中留,我的杼玑这么快就要去寻你相公了。哈哈,你下月去也好,去看看莫涵,还有你大哥,杼然成亲一年多,你也没去看过他。”

  “爹,谁说是我相公了,女儿还小呢!女儿要在爹爹身边一直侍候爹爹。”孟三小姐娇嗔了一句。

  这句话哄得孟王爷好生高兴,喝了杯中的酒,然后看向孟杼轩,问他,“我听说你前一阵子去堰城了?”

  孟二公子点点头,“是的,杼轩去看望舅爷舅母。”

  我看到孟王爷有些愠色,冰冰冷冷地说,“哦?你是去看望你舅爷呢?还是去找沈宇霖谈事情?!”

  沈宇霖,就是说书老夫子口中的镇南大将军。我突然想到那日在福客来见到的尊贵男子,孟二公子嘴里的“沈世伯”,莫非那个就是镇南将军?

  “妩儿喜欢吃桂花镇的桂花糕,孩儿去堰城的时候刚好路过便买了一些,到了堰城便带去给妩儿。”孟杼轩从容不迫地看着孟王爷,眼光灼灼。

  这时孟三小姐夹了一箸菜给孟王爷,“爹,杼轩哥哥和妩儿姐姐一直都很是要好。今天是过节,爹爹你多吃点菜,来,我敬爹爹一杯,祝爹爹称心如意,福如东海。”

  孟王爷看到孟三小姐的酒杯,渐渐怒气消散。

  这顿团圆饭吃得好不团圆。

  饭毕,我跟着孟杼轩往芊蔚轩走。我知道他心情不好,这要是换了谁心情都不好。我拉了拉他的衣服,对他说:“二公子,千织还没有吃饭,不如我包顿饺子吃?”他回过身来,看着我,我看到他眸子里有划不开的悲伤,那悲伤仿佛也深深嵌进我的心里,让我觉得悲从中来。

  我朝他咧嘴一笑,说“二公子不知道吧,千织以前除了卖圆子也卖饺子,是一等一的饺子西施。”

  听了我这话,孟杼轩收拾了心情,转眼又变成那位翩翩公子。他菀尔,“好,今天过年,二公子和你一块儿做顿饺子。”

  夜里,芊蔚轩火房中。

  我原本以为孟杼轩上能吟诗作对,抚琴弄剑,下能磨刀霍霍向猪羊,无一不通。今日我发现孟二公子做的饺子真真是让我大开眼界。且不说他一身墨衣,现已沾上朵朵面粉很有喜感;只说那饺子,孟二公子的原则是皮能合上就行,故而他的饺子一下锅,立马皮是皮、馅是馅,甚是分明,惨不忍睹,呜乎矣哉!
“公子,你吃过饺子么?”

  “恩……”孟杼轩俨然此时专注于把他衣裳上的那些个面粉拍掉。无功而返之后,他有些恼怒,和我说“千织,你先做着,我要去换身袍子。”

  我实在是痛惜那些个食材,故而自己动起手来。待我把那盘饺子端上桌的时候,孟二公子已经换好袍子端正地坐着。我给他乘了碗饺子,递过去,乐呵呵地说:“二公子,你尝尝看。”

  他夹了一个放在嘴里,细嚼慢咽,接着我看到他眉头一皱,薄唇微启,吐出来个铜板。“哈哈,公子,今日里吃到铜板就是表明你来年肯定是钱财滚滚来。”

  “哦?有这种说法?”

  “是的,我原来和我娘一块儿过年的时候,我们会在饺子里包一个铜板,谁吃到就表示来年肯定有好福气。”

  孟杼轩听了,笑了笑,小啜了一口旁边的梅花酿,再吃了一个饺子。接着他嘴巴动动,又吐出来了个铜板,他很是不解地望着我。

  “公子,千织没放几枚铜板,公子一下子吃到两枚,说明二公子是有福气之人。”我喜洋洋地笑着告诉他。

  孟杼轩听了更是开心,很是温柔地笑了一笑。对我说,“那你也吃,看看有没有铜板。”他这么一笑,甚是勾魂,我怔怔地愣住看着他又夹了一个饺子。

  接着,他嘴巴动动吐出来了个枣核。我继续讨好地和他说,“二公子,你吃到红枣,说明来年二公子会遇上好姻缘。明年肯定会碰上二公子的良人。”

  这次我看到孟杼轩不笑了,他伸了伸筷子,又讪讪地搁在桌上。面色古怪地问我,“千织,你不会是每个饺子里都搁了东西在里面吧。”

  我点点头,“对”,为了让孟二少爷吃得欢心,我在每个饺子里都加了铜板,红枣,绿豆,纽扣,诸如此类的东西。

  完了我看见孟杼轩一抚额头,轻叹道,“这饺子真是让人吃得不省心呐。”……

  饺子吃完,我听到外面有敲锣打鼓的声音,还有鞭炮脆响。我笑着和孟杼轩说,“二公子,我们今天夜里不要睡,守岁可好?”

  孟杼轩盈笑望着我,“我没守过岁,守岁可要做些什么?”

  “守岁就是点着油灯,通宵不睡就行了。这芊蔚轩里没其他人,咱俩一块儿守岁可以聊聊天。”

  “好”,孟杼轩答应得甚是爽快。

  这天夜里,我记得孟杼轩和我聊了一夜,他时不时地会执起梅花酿小啜一口,眼神迷离,眸子里却还是有淡淡的忧愁,看得人心恍惚,看得我心纠结。

  “二公子,来年最想要什么?”

  “想站在这世上最高的地方,俯视天下。千织,你呢?”孟杼轩眸子里闪着光,好似有些许激动和喜悦。

  “开一家尹氏酒楼,再去桂花镇上的姻缘树下求个好相公。”

  “千织,你可是会恨我,拆散你和莫涵……”说着说着,二公子又把这个问题抛出来了,孟杼轩的思想果真是千古不腐,冥顽不灵。

  “二公子,我们还是莫提这个了吧。”

  ……

  “二公子,为何孟王爷和二夫人如此生份?”

  “我娘所爱之人怕是并非我爹……”

  “二公子,那日里你发的是什么病?”

  “我幼时中过毒,我虽习武护着,但却时不时会发病。”

  “为何会中毒?”

  “怕是有人容不下我罢。”

  ……

  晨曦渐露的时候,我实在压不住沉沉的睡意趴在桌上睡了过去,孟杼轩此时也是半醉本醒。我趴在那桌上,梦到孟杼轩荡开一抹畅快的笑容,在腊梅枝下望着我。我仿佛还听到,孟杼轩轻轻拍着我的头,对我说:“千织,有你这般的妹妹,我也是知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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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1-11-8 04:05:53
11.豆蔻含苞放

  

  元昭十九年,初春。

  我来到清洲坊间的一家首饰店,进去看到那掌柜的笑眯眯地望着我,“小姐,我们这儿新入了不少首饰,小姐来看看可有中意的?”

  “掌柜的,我今日来不是来买首饰的,我想问问你们这儿可是能给人穿耳洞?”

  那掌柜的看了看我的耳朵,堆笑道,“小姐,这耳洞我们哪敢给穿?这可是要见血的。”

  “那掌柜的可知道我可以去哪里寻到穿耳的人?”

  “小姐去问问家中年长的妇人吧。清洲的姑娘大都在二、三岁时便有耳洞了。”

  我整日里几乎把清洲的首饰店都寻了个遍,却依旧未果。我揣着二公子给我的坠子,心想今日里定是要把我这耳朵上弄两洞出来。大沂的姑娘多在幼时便由母亲或者家中的长辈穿耳,我娘怕是彼时忘了罢。

  我思索了一番,走到原先的住处旁敲了敲秀嫂家的门。半晌,秀嫂过来应门,她开门一看是我,甚是惊讶,“千织?哎唷,我的千织啊。你这些个日子都去哪了?怎么也不回来看看秀嫂我?那日里我知道你屋子烧了,真正是吓个半死,你这个苦命的孩子。你娘走得早啊……”秀嫂甚是动情地拉着我唠唠家常,我看见秀嫂心里也很是开心,把我那之后的经历大致和她说了一说。

  “秀嫂,我今日来,是想求秀嫂帮我穿个耳洞。”

  秀嫂看了看我,脸上逐渐舒展开,笑着说,“千织长大了,现在是个姑娘也爱漂亮了。千织,可是有意中人了?”

  我摇了摇头,“二公子送了我一对耳坠子,我这现在没法戴。”

  “二公子莫不上看上你了?我看这二公子一表人才,又是个大户人家,要是真能跟了二公子,那真是千织你这个丫头的福气。”秀嫂在一旁长吁短叹一番。

  “秀嫂,二公子和我,要啥没啥……”我眼前浮现出孟杼轩温柔忧愁的眸子,心里稍有些动情,脸上略红了红。

  “千织啊,秀嫂是过来人,你心中若是喜欢二公子早些开口,若他不肯收你,你还可以早些嫁个好人家。”秀嫂看着我,笑着说,“我看你这个丫头,现在是有些个春心荡漾了。”

  我赧然,央着秀嫂道,“秀嫂,你快给我穿这耳洞罢。”

  秀嫂拿了颗黄豆在我耳垂上反复辗磨,我从未想过穿耳是这般苦痛,不由得嗷嗷大叫。“千织,等会儿我要用针尖穿过去,可能还得更疼些,你还穿么?”我眼泪巴巴,但心里却还是想亲身戴上那耳环,咬了咬牙点了点头。等到我那耳垂几近麻木,一阵刺痛,秀嫂用针尖穿透我的耳垂,针上穿了根丝线。“这根线你先莫取下来,大约过了半月那洞差不多成了,你再摘下来换上你那坠子。”秀嫂好生叮嘱了我一番。
“千织,有句老话说,穿了耳洞,这烙印就打下了,下辈子还得做女人。千织小丫头下辈子可还要做女人么?”

  我听了秀嫂这话,心中一热,眼前好似出现了我娘。此时,有个人在旁边帮我穿耳洞、给我唠唠家常、和我说说贴己话。我点了点头,“嗯,都说女儿跟娘贴心,千织若是有下辈子,定是要做个好闺女孝顺我娘。”

  这日我回到孟府的时候,孟杼轩在芊蔚轩的厅堂里会媒婆。不知道是否春天来了,小鸟叫了,叶子绿了;清洲的姑娘们便也开始思春了。自打开春之来,芊蔚轩的媒婆就络绎不绝。孟二公子,年方十七,未有婚配,卓尔不群、才华横溢且美貌不可方物,王室嫡亲,引来无数媒婆趋之若鹜。

  我走到那厅堂前瞅了一眼,见到那媒婆笑逐颜开,孟杼轩在那厢彬彬有礼。这几日我见到的媒婆个个都是开开心心地来,欢欢喜喜地走,也不知道孟二公子是不是把自己拆成许多个分别许给这些姑娘。孟杼轩看到我,浅笑对我说:“千织,你去我屋子拿把折扇来。”

  待我拿过那折扇,看到孟二公子笔走龙蛇地在那折扇上题了两行字,“春晖开紫苑,淑景媚兰场。映庭含浅色,凝露泫浮光。”接着他将那折扇递予那媒婆,说道,“劳烦将此扇子交予兰儿小姐,也算是杼轩感谢小姐抬爱。”那媒婆赶紧上前收好,一边笑道,“公子这般可是答应了这门亲事?”

  “婚姻大事,乃媒妁之言,父母之命;如若家父同意,杼轩定会上门造访,兰儿小姐如此蕙质兰心,杼轩得以小姐青眼相待实乃有幸。”

  那媒婆听了笑得眼睛都找不着了,从怀中拿了条淡兰丝帕递给孟杼轩,说:“下月更是春宵节,公子若是对兰儿姑娘有意,春宵节时也请公子移步于念桥上相聚一番。”她看到孟杼轩点了点头接着喜气洋洋地走了。

  孟二公子回身对我说,“千织,你明日里去买些折扇回来。轩里的扇子快用完了。”我心里暗叹一声,这位公子真是树大招风,如若有一天这些个求亲的姑娘发现人人都有一把孟二少爷亲手题的折扇,不知心存何想。

  第二日一大早,我便出门去买那折扇。沿途经过绣坊,我向里看了看,全是些绣着精致花样的帕子。在清洲,年轻的姑娘小姐日下最时兴的便是绣那些帕子,绣些鸳鸯、牡丹或者飞鸟,然后将这帕子送予意中人。男子也甚是欢喜那些个心灵手巧的姑娘。下月便是花宵节,在花宵节上,许多男男女女相约赏花、游河,还有互赠定情之物,眼下许多姑娘都急着在花宵节前做出漂亮的刺绣来,便来这绣坊,一些年纪大的嬷嬷便会教许多漂亮的花样。

  我心中一动,便进那绣坊细细看起来,我左挑挑右拣拣,最后买了条淡绯色的帕子,我的钱不够,那些个纱质的、丝绸的、冰丝的都是买不起,只得买了条棉布的,用了三文钱,我心里欢喜,揣在怀中想着回去给绣个什么花样。
待我从那绣坊出来,发现已经用去了大把时间。天上有些阴阴沉沉,眼看是要下雨了。这初春,天气还有些凉意,我只着了件布裙,我搓了搓手,赶紧去那字画摊子里买折扇。我连走带跑,却看那天色越发灰暗,已经开始淅淅沥沥地下起雨来。渐渐乌云密布,狂风大作,眼看是要有一阵大雨了。我拢了拢衣襟,赶紧往字画摊跑。突然,大雨倾盆而下,我不时往屋檐下躲躲,也已经淋成了个落汤鸡。衣裳湿湿地贴在我身上,冰冰凉凉还有些许粘腻。待我跑到那字画摊子处,却发现那些个小摊贩早已收摊回去,已然空无一人。

  我稍有叹气转身准备打道回府,却看到前方雨中立了个人,还是着那墨袍,乌发飞扬在空中,撑了把伞,和周围那些个乌云、春雨凑在一块儿很有江南水墨画的意境。孟二公子转眼看到我的时候,我在他眸子里触到了一缕担心。我心里顿时如坠在云中一般轻快,跑过去问他,“二公子,你怎么到这儿来了?”

  孟杼轩随手一带,把我拉入伞下。他摸了摸我湿透的衣裳,皱了皱眉头,说:“我看雨下得大了,想你怕是没带伞,过来看看你。我们快些回府,要不你怕是要淋病了。”听了他这话,看着他一副稍许紧张的样子,我心中好生高兴。

  孟杼轩拽着我一路赶回孟府,俩人挤在同一把伞下,我轻靠着他,闻到他身上浅浅的梅花酿香,还有些许春雨泥土的清香,我时不时碰到他握伞的手,觉得心中甚是圆满。彼时,我脑中想起秀嫂的话,不禁有些面红,心中突突跳得也快。我趁机往孟二公子身上凑了凑,他显然不知道我心中那些个小九九,以为我是怕冷了,故而用手在我肩上稍稍护着,轻声安慰道,“我们走快些,回府后你便可以换身干净衣裳。”

  我心中暗自希望这段路能够稍长些,更是期盼这雨再下大些,我们便可以走得慢些,路人的行人渐少,我觉得这把伞就是一道结界,把我和孟二公子圈在一块儿,这整个世界也就单单剩下我们二人。

  许是老天听到我心中的絮叨,那雨果真是越下越大,且天也黑了下来,本应是晌午时候,现在却能看到家家户户燃起了些许烛光。孟杼轩一把拉住我走进了杏花楼,“千织,这雨太大了,再走下去真是要病了,我们先在杏花楼避避。”说着,他便在杏花楼找了个位子坐下,吩咐小二道,“上些热茶,祛寒的最好。”我身上衣裳尽湿,哆哆索索地在那边坐着。孟杼轩显然也是看到我这狼狈样,起身把那小二找来,在小二手里放了五两银子,说,“你可有干净的衣裳,可否卖给我?”我一看孟杼轩要用五两银子去买身衣裳,顿时心中无比心疼。赶紧扑上去,把那五两银子抢了过来,甚是舍不得,“二公子,我不要那衣裳,这五两银子还是收着吧。”孟杼轩抬头看了看我,轻笑了笑,“这银子是我的,我想怎么花便怎么花。”

等我万般不愿地把那身值五两银子的衣裳换上出来的时候,看到孟杼轩正和一位身着淡兰色纱裙的女子说话。那女子很是柔弱,颇有一种风一吹就倒的气质。我听到那位小姐呵气如兰地说道,“公子,小女是郑兰儿。”

  孟杼轩很有风情地笑了笑,“早闻兰儿小姐美名,今日所见,果真是巧目盼兮。小姐,可是来此避雨?”

  我看到那位兰儿小姐面带红霞,很是娇羞地低头,“公子夸赞了。兰儿今日本欲去乌山寺上烧香,却没成想遇上这大雨,如此能与公子相遇,真是有缘。”

  “小姐若不介意,何不过来同桌共饮?”孟杼轩稍福了福腰,摆出一个请的姿势。

  此举显然正中兰儿小姐下怀,那小姐一边娇羞一边迈着莲步过去。我看着眼前这一幕,止步不前,不知道是否要迈步凑在这二人当中。此时孟杼轩正好看到我,招了招手示意我过去。孟杼轩倒了杯热茶递给我,“千织,你先喝些茶罢,不要着凉了。”我闷声“嗯”了一句,端着茶一饮而尽。

  “公子果真待人温厚,对身边丫环也是如此周到。”那位兰儿小姐甚是羡慕地瞅了我一眼。

  孟杼轩笑而不语。

  “公子……下月花宵节可是会来?”

  听到兰儿这一问,我心下一沉,心中忐忑,我稍稍抬了头,看着孟杼轩。

  孟杼轩轻点了点头,笑道,“兰儿小姐相邀,杼轩恐难推辞。”

  听了这话,我心中冰凉,之后孟杼轩与兰儿小姐怎么着的郎情妾意我是都没听进去,只心中觉有失落。这日雨稍稍停歇,我和孟二公子回府,我问他,“二公子,花宵节你当真要去赴兰儿小姐的约么?”

  他不置可否地看了我,笑了笑,“怎么,千织认为兰儿小姐不如宝月?”

  我一时语塞,“那公子是决意要娶兰儿小姐为妻?”

  我看他眼中一闪迷惘,接着说道,“只是赴个约罢了”。

  这日回到我屋里,我脑中不断浮现出那位兰儿小姐的容貌,觉得这位小姐着实比我好看些,我在心中将我与那位小姐比了比,觉得我除了嗓门比她大些、圆子比她煮得好些此外无一能及。我唉叹了口气,从怀中拿出买的那方棉布帕子,心里琢磨应该绣个什么花样。我脑子里出现孟二公子那副勾人的模样,接着那张俊脸逐渐变成一叶大芭蕉,旁边还有些蝴蝶飞飞,有些彩蜂缭绕。于是,我拿来针线,打算绣下这枝招蜂引蝶的大芭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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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1-11-8 04:06:10
12.花市灯如昼

  

  今日里是清洲传统的花宵节。春意正浓的清洲百花争妍,花香阵阵。我此时和孟二公子坐在杏花楼上喝茶吃饭。几近黄昏,从杏花楼的窗子往下看,一片喧哗收入眼中。念桥上挂着花灯簇簇,那桥上河中漂着几叶龙舟和点点纸花灯。集市上人声鼎沸,小姐公子双双对对。

  孟杼轩小喝一口桌上的清酒,执起筷子夹了些菜放入口中细细咀嚼。我此时有些紧张,手里抓着我那方绣着芭蕉叶的帕子,不知何时给他。夜幕逐渐降临,整个清洲此时灯火辉煌,杏花楼上传来些许胭脂水粉的香气。我放眼下去,看到不少莺莺燕燕的小姐夫人。清洲虽是个小镇,但由于其离堰城不远,且依山傍水,故而有不少官宦世家在此有别院,今日孟二公子在此等候的郑兰儿小姐,便是当今吏部尚书的侄女。

  孟杼轩看了看我,嘴角带起一抹笑涡,“千织,这耳坠子和你很是相配。”我的耳洞已长成,今日里特意把那根细线摘下换上那对羊脂玉的坠子。听了他的话,我不由得脸红了红,打小起但凡碰到人说我好看,我就不可避免地要娇羞一番。

  我望着眼前的孟杼轩,心中升起一丝烦躁,又有着些许期盼。过了一会儿,我看到孟杼轩眸光一转,接着他起身对我道,“千织,你且在此等我,我去去便回。”接着,挥了挥衣袖便下楼去了。我从窗子处看到念桥上有个弱柳扶风的淡兰色身影在那亭亭玉立。我注目看着那道身影,不一会儿,我看到一个气宇风逸的墨衣身影走向那位郑兰儿。再接着,郑兰儿似是被什么绊倒,身子一斜,正好向孟杼轩靠去,孟杼轩上前一步,又正好抱得美人于怀中。这一倚一靠一扶一抱,两人真正是缠绵绯恻。

  我心中苦闷,攥着我那方帕子,看着楼下那些个卿卿我我的痴男怨女,不觉得心有不甘。在我独自戚艾之后,再放眼去寻那对一墨一兰的身影,却发现人潮涌动,熙熙攘攘,我再是找不到那对身影郎才女貌了。

  我在杏花楼上独自坐着待孟二公子鸟倦知返,无奈这一柱香时间过去了,却是没有半点音信。我甚是寂寥,拿着桌上的清酒壶喝了起来。喝了一会儿,我略有些面红耳燥,怕是有些醉了,我晃了晃脑袋,发现眼前的那个酒壶好似有许多个影像,一时重重叠叠在一块儿,一时又仿佛五光十色地晃眼。我大概又等了一盏茶的时间,孟二公子还是没个人影,我此时脑袋开始昏昏沉沉了。

  我摇头晃脑地起身,颤巍巍地往楼下走。周围男男女女从我身边走过,摩肩擦踵,我漫无目的地晃荡,不时盯着个穿黑衣裳的男人看几眼。忽地旁边有一阵骚动,我被后面的人一推,一时站不稳,往前撞上个胸膛。我睁眼看到一身墨色的衣裳,手摸着有些许冰凉,甚是舒服。我心上一喜,抬眼看去,模模糊糊看到个俊脸,那双眸子朗如星辰。我心里好生开心,隐约看不甚清楚眼前人的表情,只仿佛看到他剑眉挑起,好似看住我。我将手中的帕子拿出来放在他手心里,自顾自的将他五指合拢。此时我心中激动,面若桃花,我抬头,吟笑地望着他,说,“二公子,如此我们都能相遇,可算是有缘?”周围明灯万盏,花灯如昼,我觉得此刻时间就此停住,心底里好似喝有那掺着花蜜的烈酒,甚是迷醉甚是甜蜜甚是满足。

我眼前的男子打开我的帕子,打开来看了看那绣的图样,然后笑着说,“我今日里收了好些帕子,就数你这方最是独特。”接着他把我的帕子叠了叠,收入怀中。我看到他此番动作,心里更是开心,无奈此时脑袋一片混沌,我心里突然想到兰儿小姐那个一倾一倚,觉得不仿如法炮制一番可以吃一次公子的豆腐。于是我也趁机往前一倒,意图直接倒在公子的怀里,但不成想,我刚要往前倒,就有双手抵着我。我听到跟前的人笑了一笑,说,“小姐可是对在下一见倾心?然则在下家中已有婚配,对小姐这片心意在下只能望而止步。今日天色已晚,小姐还是早些回府为好。”我一听不对,脑子一个激灵,揉了揉眼睛定神望过去,眼前人仍是有好些个重影,但我看到一位公子乌发悉数束起,额间配有一颗墨玉额饰,眉眼含笑,是个小白脸。我一惊,此人并非是孟二公子!

  我赶紧用力一推离这人远些,他显然是没想到我会突然有这般动作,被我推得往后跌了几步。接着这小白脸很是不忿地说,“小姐,在下知晓小姐心中伤心,然则这男女之事,本就勉强不得,小姐且不应黯然伤神。小姐一看便是伶俐之人,定是能遇上如意郎君。”

  我心中一片苦恼,这小白脸的嘴唇在我眼前一张一闭,让我心烦意乱。我摆了摆手,想让他停止那番说辞,对他说,“我认错人了,你把我那帕子还我。”

  “小姐,在下理解小姐此时的心情。小姐尽管放心,今日在下也是偶然路过这清洲,没想到能够巧遇小姐。在下明日便要离开,小姐的心意从此在下也只当埋于心中,决不向他人提起。”

  “我跟你说,我没有倾心于你。你家里有婚配你便尽管去,与我何干。你把那帕子还给我罢。”

  “小姐,你莫伤心,在下这婚配也是父母之命不可违,在下绝不是因为小姐的容貌不喜小姐。”

  眼前这个小白脸俨然与我无法沟通,我实在无意与其纠缠。软的不行来硬的,我上前一步狠狠地一脚跺在那人脚上,听到他“哇”的一声抱脚跳起,我咬牙切齿地闷声说,“你把我的帕子还给我!”

  那小白脸一脸龇牙咧嘴,从怀中掏出一方帕子,一边很是婆妈的说,“小姐,在下从未想过会伤小姐如此之深,小姐如若真是对在下心有恨意,尽管打骂,在下甘愿受之。”

  我抢过那帕子,赶紧收进怀里,深深剜了他一眼,转眼准备走人。接着,听到那个小白脸不依不饶地说,“小姐,在下欧阳若言,不知小姐芳名为何,在下必不忘小姐的芳心!”

  我听了,更是恼火,赶紧低着头不管不顾地拨开人群往前走。我走上念桥,望着桥下的花灯盏盏,春风拂面,我脑子也清醒不少。此时,我想起杏花楼,赶紧转身往杏花楼走去,待我走到那杏花楼,恰巧看到孟二公子立在门口。他肌肤凝蜜,双眉稍蹙,头上戴着玉冠。看到我便向我走来,“千织,你哪去了?”

我勉强笑了笑,“公子,我去集市上逛了逛。兰儿小姐已经回府了么?”

  孟杼轩点了点头,“嗯,兰儿已经回府了,我们也回孟府罢。”我心中一扯,孟杼轩口中已然将那“兰儿小姐”换成了“兰儿”。

  我跟在孟杼轩身后往孟府走,心中有些泄气,但还是仍有不甘,思来想去一番。我叫住了孟杼轩,“二公子,千织有样东西想送给你。”

  孟杼轩停下步子,回身看住我,“哦?什么东西?”

  我从怀里掏出了那帕子,我心中觉得不对,低头一看那帕子,发现那断然不是我绣的那方浅绯色棉帕,而是一方藕色的丝帕,上面绣着一对鸳鸯。我脑袋一顿,莫不是刚刚那个小白脸给了我另外的帕子,我登时一片懊悔不已。拿着那帕子,心里抖了一抖,手上也抖了一抖。

  孟杼轩此时看到我手中那帕子,眼色很是诡异,“千织,你要送帕子给我?”

  我听言赶紧把那帕子塞进袖口里,死命地摇头,说,“二公子,这帕子是我刚刚在地上捡的。我想说,今日花宵节,我回去给你做碗桂花馅圆子送给你。”

  孟杼轩迈进了一步,眼睛直直地看住我,看得我一阵心慌,接着,他开了开口,“千织,今日是花宵节,你可是有意中人?”

  我听到这话人不由得顿住,这是孟杼轩好几次和我探讨意中人一事。我一口呐呐不知如何开口。却看见孟杼轩自顾自地摇了摇头,然后甚是语重心长地对我说,“千织,我想你自个儿心里应是明白,莫涵与你断无可能。”

  我心里堵得慌,之前被那个自作多情的小白脸一阵折腾,现在又被眼前这位鱼木疙瘩乱点鸳鸯一番,不由得顶了一句,“为何袁少爷与我断无可能?”

  语毕,我看到孟杼轩愣了一愣,他长叹了口气,抚了抚我的头发,说道,“千织果真喜欢莫涵?我这是在做什么……”

  接着孟杼轩神色正道,说“莫涵与杼玑已定亲,不过许多时日便是要成亲。其二,千织你与莫涵……身份有差……”

  我不再多说什么,只耷拉着脑袋一骨脑儿往前走。突然我的手被人抓住,我一惊,转过身看着孟杼轩,他拉着我的手!我一惊着实程度比较大,说话都有些结巴,“二……二公子,你……你……”我年少不经事,你了半天也没你出句话来。

  我看那孟杼轩面色很沉重,“千织,你莫难过,我定会帮你寻个如意夫君。”我听言,抖了抖手,把他抖开。今日里已经是第二个人和我说“寻个如意夫君”的话了,我抚抚心口,顾自镇定了一番,甩甩头继续往前走。

  夜里,我还是去做圆子给孟杼轩吃。端过去的时候,看到他在抚琴,琴音涟涟,我听着那琴声,心里觉得还是圆满,这芊蔚轩夜里就只有我和孟杼轩俩人,我就权当他是在为我弹着那琴了。

  孟杼轩吃到那圆子,笑了笑对我说,“千织,你的圆子做得越发好了。我还从没吃过如此好吃的桂花圆子。千织以后的相公,是个有福之人。”

  我心里不知是番什么滋味,这天夜里,我拿着毛笔在纸上想画孟二公子的脸,无奈画来画去也没有他的那番风韵,我索性在纸上抹了几笔画了个小人,然后在旁边写了三个字“孟杼轩”。接着,夜里揣着这张纸上床,躺在床上我辗转反侧,一时想到二公子抓我的手,一时想到我的命苦的帕子,一时想到那位兰儿小姐。最后我甚是圆满地捧着我怀里的纸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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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1-11-8 04:06:42
13.今夜乌山雨

  

  今日里孟二公子要去乌山寺幽会兰儿小姐。选个佛祖清欲之地来谈情说爱,二公子真正是个很有雅致的人。我此番万般无奈地跟着孟杼轩往乌山寺赶,这乌山寺距清洲还是有一段路途,赶路也是需要将近半日的光景。

  乌山寺是清洲坊间香火甚旺的一座寺庙,因其设于这乌山山顶,故而诚心求佛的信男善女多是需要天没亮就开始赶路上山。往日里,乌山寺庙外有几间竹屋,里面有些佛榻,这是给一些施主和过客留宿用的。这位郑兰儿小姐虽是大家闺秀,却是个喜欢念经颂佛之人。隔些日子便要上这乌山寺小住一段时间。这次恰逢郑尚书回乡省亲,整个郑府居然老老少少全上这乌山寺住着。郑尚书与这庙里的住持本是旧交,有传闻说郑尚书当年高中皇榜,便是因为中榜前在这乌山寺里小住了一个月,日日里吃斋念经、诚心求佛。郑尚书自高中探花起便颇有官运,在朝中节节高升,三十而立之年便已坐上了吏部尚书的位子。郑尚书前年里曾经大举捐赠乌山寺进行兴缮,此次上山必定又会有一番大手笔,这庙里的和尚真真是赚大发了。

  这几日郑尚书便在这乌山寺坐镇,那住持老儿每日与其下棋品茶,谢绝一切外界香火。这郑尚书不知是否已经有了告老还乡的念头,居然在这乌山寺一呆就呆了十天半月,我家二公子这么长时间没有见着兰儿小姐,也颇有“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的激动,于是此刻带上我和孟连车轮滚滚赶往乌山寺会佳人。我们这马车蹬蹬地在路上跑着,我瞪着孟杼轩的睡颜心里好似有一股莫明的烦躁。我们大清早就摸黑往乌山赶,已经走了两个时辰了。我心中不忿,甚少看到幽会要带个丫环、捎上车夫还跋山涉水。

  这已到晌午,我啃了些馒头,看到孟杼轩也已经睁了眼睛。问他,“二公子,今日到了乌山寺也要到黄昏了,我们在寺里歇息一晚么?”

  “对,今日我们要在寺里歇一晚,我已经让人带了信给兰儿。”

  我独自琢磨这乌山寺已然住了郑府一大家子人,可还有空余容得下我们三人。过了没多久,马车停了下来。孟连掀开帘子说,“二公子,往上的路只剩石阶,马车不能走了。”我于是将头探出帘子往上一看,这乌山寺果真是高耸入云,这石阶步步连天。我一看这架势就有些腿打抖。

  孟杼轩也出了马车,他捋了捋衣裳,对孟连说,“孟连,今日里你先回去吧。明日晌午时分你来此等我便可。”

  我赶紧爬上那马车,和孟连一块儿回府。还没等我一只脚迈进车里,我就被孟杼轩拎出来了,“千织,你不用和孟连一块回去。你和我一同上山,今天夜里你便和兰儿住一间厢房罢。”我有些不乐意,“二公子,不如千织和孟连先回去,明天再来等你吧。”

“千织,你留下,路上也好解解闷。”

  我心不甘情不愿地跟着孟杼轩开始爬山。在这深山老林里,周围很是寂静,偶尔有鸟儿拍拍翅膀的声响。孟杼轩走在前头很轻松,我跟在后头喘粗气。孟二公子看我爬得累,时不时会停下来等等我。

  “二公子,今日里天气好像不太好。晚些时候怕是要下雨。”

  “嗯,千织你给我唱个小曲吧。”

  我听了非常乐意,打小我就爱哼那些个小曲,有些是在河边洗衣裳的时候听年轻姑娘唱的,有些是在酒楼前头听里面的艺妓唱的。我顺了口气,乐颠颠儿地开始唱,“送情人,到河边。泪湿帕,船将走。问君何时返故乡,一片芳心随君流。问君何曾相思苦,姻缘好似比翼鸟。”

  我唱完听到孟杼轩笑起来。我侍候孟杼轩已有快半年,甚少看见他开怀而笑的样子。此番见着,觉得很是应了句古话,“此笑只应天上有,人间难得几回见。”

  “千织,你每次的小曲都艳震四方啊。”孟杼轩笑着打趣我。

  这么一唱一和地我们在约莫黄昏的时候便也到了乌山寺。乌山寺寺小僧也少,门前堆了不少落叶。我们还没踏进那寺门,我听到一声轻轻的女声,“公子,你来了。”我朝旁边看去,郑兰儿依然着一身袅袅兰衣,凌波微步,稍有赧色地看着孟杼轩。

  孟二公子迎了上去,“有劳兰儿你在此等候。”

  我对这二位“小别胜新婚”的重逢没有兴趣,于是自己往庙旁的竹屋走,“二公子,兰儿小姐,千织先去这旁边厢房歇息一下。”

  然后我看见这对璧人向庙里走去。

  我在这厢房里甚是烦躁甚是不安甚是苦闷地呆到夜里,郑兰儿回来了。我上前问她,“兰儿小姐,我家公子用过膳了么?”

  兰儿小姐点了点头,含笑道,“嗯,公子在庙中用过斋饭。此时在院中观摩我叔父还有住持下棋。”我心中更是苦闷了,连长辈都已见过,孟杼轩此番定是要成为郑家夫婿了,痛哉!

  这夜,乌山上果真开始淅淅沥沥下起雨来。这雨飘飘乎乎在空中,在这山里打起了一层薄雾,让整座乌山也染了层氲氤,显得非常诗情画意。我倒了些茶给兰儿小姐,然后等她看了会儿佛书,服侍她睡下。我走到那窗前,看着外面的细雨绵绵,心中也有些愁怅。我心里想到了孟二公子,回忆起我最初见他的时候,一眨眼已经过了这小半年。

  我独自在这伤叹,突然那窗子处仿佛有一个黑影闪过。我定睛一看,却什么也没有。我想怕是自己眼花,却又有一个黑影闪过。我悄悄走到门边,打开些许门缝,望四周瞧了瞧。已入深夜,且这寺庙烛灯甚暗,我只仿佛看到在那寺庙后边的山林中好似有人影在纠缠,还能听到些许树枝摇动的声音。我心中惴惴,莫不是遇上土匪打劫?!

我想着要去和孟二公子说一声,于是偷偷打开那门,正打算往庙里走去,却发现围墙旁边倚着一个身影。我赶紧止步,心中大骇,但此时别无他法,我壮着胆子,低声说,“你是谁?在这里做什么?”

  那个身影抖了抖,很是虚弱的声音,“千织,我毒发了。”

  是孟二公子!我赶紧上前扶他,这才看清他的脸,煞白一片,嘴角流下些污血,胸膛上居然还有些累累剑痕!我一时心疼不已,搀着他却不知如何是好,“二公子……”

  “千织,你把我扶到你们那屋里,快点!这事别让其他人知道。”

  我赶紧将孟杼轩搀到我那间厢房里,我轻手轻脚地将他扶上我的榻子。回头,我看见兰儿小姐已经醒了,此时正无比惊诧地看着我们,脸色惨白。

  “小姐,我家公子幼时便身患劣疾,隔月月中便会发作,发作的时候神志混沌,还会误伤自己。还请兰儿小姐莫要害怕。”我实在想不出更好的话可以让这位小姐镇静下来,只能胡诌了一番,顺带吓吓这位小姐。

  果不其然,郑兰儿听言惊恐万分地看着孟杼轩,孟杼轩此时神情痛苦,说不出话来也只能任由我瞎编。

  “兰儿小姐,请务必替我家公子保密。此疾虽是顽劣,但近日已找到医治之道,公子发病已经甚少。今日里既是月中,本应在府中医治,然则公子心中挂念兰儿小姐,执意上山,才会弄成这副模样。”我心里转念想了想,还是不忍捧打鸳鸯,于是再胡诌了一通。

  听了我的话,我看兰儿小姐神色稍稍恢复了些,但再看孟二公子,他闷吭了一声,好似昏过去了。我赶紧跑出去,就着烛光我看到孟杼轩胸膛上那些个剑痕上有些许青黑色的血痂,他此时嘴唇竟泛着青紫色。我心里一扯,此次毒发和上次我看到的毒发决然不同,莫不是他中的那些个剑伤也是有毒的?!

  我回头看那兰儿小姐,她此时仍是有些惊恐,僵僵地坐在床沿讷讷地看着我们。我对她说,“兰儿小姐,我家公子这劣疾甚少人知晓,不知能否劳烦小姐去郑府家丁或者其他人处求件衣裳给我家公子换上?”

  兰儿小姐此时略有回神,点了点头,然后有些哆嗦地说道,“你放心。”然后她点了盏蜡烛走出门去。待她离开后,我立马用嘴吮孟杼轩的那些剑伤,这若还不将那些毒血吮出来,孟杼轩只怕命不久矣。我彼时时间紧迫,且情势甚是危急,我也非常心慌,故而只能想出这个法子来。但这件事情做为当事人的我,在当时如此绝境的情况下也依然觉得甚是暧昧。我独自面红地吮那些个伤口,刚刚开始的时候有些个污血,逐渐吸出来的都是些青黑色的毒血,过了好一会儿那血才慢慢有些红色。

等我看那毒血处理的差不多了,孟杼轩嘴唇上泛着的青紫色也逐渐退了。我心才放下来,想找条凳子坐着,却不想看到兰儿小姐瞪圆了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我。我脑中嗡嗡作响,怕是方才我吮那毒血太过投入没注意到兰儿小姐进门来。我不知道兰儿小姐是何时进到这屋子里来的,但兰儿小姐若是真看到我刚刚俯在孟二公子的胸膛上在那吮他的样子,那我此番真正是颜面扫地,我此番真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我此番真真正正成了个不守妇道的人了。

  我心里长叹一声:孟二公子,你害我不浅。完了我羞着脸对兰儿小姐说,“兰儿小姐,千织喜欢二公子。此番轻薄二公子,千织实在是情难自禁。二公子对兰儿小姐情有独衷,千织万般苦闷才做了这种错事。求兰儿小姐你不要将此事告诉我家公子,千织以后再无二心,若有下次,千织愿天打雷劈。”我边说边作势跪下,一副悔不当初的样子。

  此时兰儿小姐幽幽地开口,“你不用给我跪了,还望你以后能检点些。”那眼神里一片鄙夷。

  我听言,心里稍稍放心些,听她这口气,许是以为我只是扑到孟二公子怀里。接着,我去外头摘了好些个树叶,此时我看那林中已无动静,之前我恍忽看到的黑影也是没了踪影,我回想了想孟杼轩身上的剑伤,怕是和这些黑影有关。我把那些个树叶在石头上磨了磨弄出些汁水。然后回屋递给兰儿小姐,“兰儿小姐,用这些树叶汁敷在公子伤口上能让他好得快些。兰儿小姐可否帮我家公子上药?”

  那个兰儿小姐看着我手中的药碗,踌躇了一番,我心想这郑兰儿是大户人家的小姐,怕是这上药一事有伤其清誉。兰儿最后还是接下了我的药碗,走到那榻子旁边开始把那些个叶汁涂在孟杼轩胸膛上。没过多久,我听到孟杼轩的声音,“兰儿?……”

  我回头看到孟二公子已经醒了,虽然脸色惨白,但好似恢复了过来。兰儿小姐面带绯红,“公子,你受伤了,千织说这些树叶汁能让伤口好得快些。”

  “嗯……不劳兰儿小姐,还是我自己来吧。”说着,孟杼轩把那药碗接了过去,开始自己涂。接着那位兰儿姑娘把那衣裳放在他旁边,对他说,“公子,这是我问家丁要来的衣裳,可能不合身,你也将就着穿吧。”说着,她又自顾自地脸红了一番。

  彼时,孟杼轩看到了我,他张口叫了句,“千织……”,想要说些什么却又没说出来。我看到此时兰儿把目光投向我,里头有些许鄙夷有些许厌恶。

  “二公子,你在这里安心休息吧。劳烦兰儿小姐照顾我家公子。千织去外头把把风。”于是,我头也不回地出了这屋子。

  我蹲坐在外头的屋檐下,雨下大了些,偶尔有些淋在我身上觉得有些清醒。望着眼前的细雨蒙蒙,好似我心中那些个在发芽的情丝,密密麻麻,横横竖竖,交织在一起。我看那屋里的烛光忽明忽暗,心中很是纠扯。

  不知道我什么时候睡过去的,醒来的时候我躺在自己的榻上,好似昨日种种都没有发生过。不过看到孟二公子身着宽大像戏服一般的长褂子时,我还是不由的想起昨天夜里发生的事情,脸红了起来。我看着孟杼轩这身打扮吃吃地笑了起来,他很是无奈地对我说,“没想到郑府家丁如此粗犷。”

  大早上我们便辞别了兰儿小姐,往山下走去。临走时我看那兰儿小姐甚是依依不舍,心想昨日夜里怕是又郎情妾意了一番。我看孟杼轩身子恢复得甚是快,也不禁好奇,“二公子,昨日夜里我好像看到些黑衣人,是他们伤了你么?”

  “千织,我昨日受的那剑伤有毒,是你帮我解的?”所答非所问,我顿时噎住说不出话来。

  “是兰儿小姐解的,她涂了那树叶汁在你伤口上,可能有消毒的作用罢。”我实在是不好腆着脸皮说是我把那些个毒吮出来的。

  孟杼轩听了,点点头,略有所思地看了我一眼,继续往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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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1-11-8 04:07:02
14.前尘旧梦缘(一)

  

  自上次乌山相会之后,已经隔了快两个月。这两月里,孟二公子多是在芊蔚轩中看书抚琴弄剑,甚是清心寡欲,其间偶有郑府的丫环过来捎上些兰儿小姐绣的帕子,二公子便礼尚往来地送回去些字扇。我心里很是欢乐,见不着兰儿小姐,每日里二公子教我弹弹琴吟吟诗,这种日子很有情调。好景不长,那边帕子眼见都可以当褥子盖了,二公子终于是“千呼万唤始出来”打算出门再会兰儿小姐了。我不想跟着过去,那郑兰儿上次在乌山看到我轻薄孟杼轩的样子,已是对我心生嫌隙。且这二人才子佳人的情情切切,我还是眼不见心不烦为好。于是我大早上开始和二公子装病,抱着肚子在榻上翻来覆去地打滚。但没成想,看到我甚是痛苦的表情,孟二公子居然弃那兰儿美人于不顾,留在芊蔚轩中作势要照顾我的样子。我这偷鸡不成反蚀把米,只能翻身从床上起来和二公子说我这肚子神出其神地突然好了。二公子看着我很是有乐趣,最后勾人一笑,“千织,今日里你就呆在芊蔚轩里罢。孟府甚大,你不要随意走动。”接着摇了摇那竹扇,万般风情地赴约去了。

  我来孟府半年时间,除了见过吟竹阁和芊蔚轩的光景,还有年三十晚上的孟府大堂外,甚少在孟府里其他地方转悠。这也多半是因为孟二公子一直把我拴在身边的缘故。二公子前脚刚走,后脚我便去吟竹阁找画荷、宝月,进了那边厢房却看见宝月一人坐在长廊的栏杆上,两眼通红,脸上有泪痕,一副很是委屈的样子。我跑过去,拉着她问,“宝月,你怎么了?怎么哭了?”

  宝月看到我,“哇”得一下子哭得更厉害了。“千织,画荷、画荷被三小姐罚跪了。现在还跪在大堂里。”

  “为什么?!宝月你先别哭,赶紧和我说说是怎么回事?”

  “这还是好久以前的事。年前有一次袁少爷回来,三小姐送给袁少爷一方帕子。袁少爷那时走得匆忙把那帕子就落在吟竹阁了。画荷就把帕子收起来放好本来想着说下次给袁少爷,没成想时间一久画荷也把这事忘了。也不知道三小姐怎么今日里突然把这事揪出来,说画荷对袁少爷有私情偷偷藏了她送给袁少爷的帕子。”宝月一边哭一边和我讲。

  我心中纳闷,觉得三小姐不是这种蛮不讲理的人。“宝月,三小姐还说了什么没有?”

  “三小姐是没说什么。我听说是袁少爷府上过来捎话的人在三小姐耳边嚼了几句耳根,说是过年那会儿袁少爷为了吟竹阁的一个丫环和袁老爷大吵了一架。吟竹阁的丫环只有我和画荷,平日里也是画荷和袁少爷走的近些。这次、这次得罪了三小姐,袁少爷又不在……”宝月急得说不下去话只得拿着帕子一个劲地擦眼泪。

我一下子愣住:过年那会儿……和袁老爷吵了一架……宝月说袁少爷护着的那个丫环莫非是我?!这次画荷可是被我拖累了。我想到这,赶紧往大堂跑过去。跑到大堂院子里,我果真看到画荷跪在那里,画荷已经跪了好一会儿,我看她脸色有些白,两行泪珠断了线般直直往下掉。我过去扶她,她却不肯起来。我心里难受,问她,“画荷,三小姐让你跪多久?你和三小姐解释了没?”

  画荷委屈地呜咽着说,“说了。我说我和袁少爷什么都没有。但三小姐这次真是生了气。让我跪到晌午。”

  我当时在袁府也尝过着罚跪的滋味深知这不好受,我心疼画荷,帮她抹抹眼泪,问她,“画荷,三小姐在哪里?我去替你和她说。”

  “三小姐在王爷书房里。千织,你去了又能怎么样呢?主子认定的事,我们说什么也没用。”

  听了画荷的话,我赶紧跑到孟王爷书房里,在门外我就听到三小姐娇滴滴的声音说,“爹,这张写的好,慢点我寻个人去裱起来。”孟王爷一阵甚是舒心的笑声。我摒了摒心神,敲了敲门,说,“孟王爷,三小姐,奴婢千织,是芊蔚轩的丫环,有事想找三小姐商量。”

  里面传来那三小姐的声音,“我和爹爹有事,晚些时候你再来。”

  我再接再励继续道,“三小姐,千织有急事,怕是等不到晚些时候了。”

  里面传来孟王爷温厚的声音,“你进来吧。”

  我推门进去,看到孟杼玑站在孟王爷旁边研墨,那孟王爷低着头手执毛笔在那里写字。孟杼玑知道我进来轻抬了一下头,看了看我,说,“二哥哥找我有事?”

  “不是二公子,是千织,千织想来求求三小姐。千织想代画荷罚跪,千织有一次看到画荷那方帕子上绣的花样很是好看,就偷偷拿了做式样想自己绣。画荷一时找不到帕子才没有把它给袁少爷。”

  我说完这番话,孟王爷也抬头看我。我看他目光中很是惊诧,接着死死地盯着我,我被看得心里发毛,只得讷讷地低下头。

  我听到孟杼玑的声音,“哦?是这样? 那好,你现在去替画荷跪着,今日不用回芊蔚轩了!”我心里长舒一口气,心想画荷起码没事了。转念想到我自己,我心中寥然,从袁府跪到孟府,我真真正正是命途多舛、生不逢时、饱经风霜、造化弄人。

  “谢谢三小姐。千织这就去跪着。”我赶紧告退,转身打算走,听到孟王爷喝了一声,“站住!”

  我从刚刚起就被孟王爷看得一颗心七上八下的,他这一声“站住”差点没让我立马趴下。我定在那里,小心地说了一句,“王爷,还有什么吩咐?”

  那孟王爷放下手中的毛笔,对旁边三小姐说,“杼玑,你先回去,我有事要问问这个丫环。”三小姐更是不愉快了,娇嗔道,“爹爹,你要问个丫环什么事?她私自藏了我的帕子,理应去前院里跪着。”

孟王爷蹙了蹙眉,这表情和孟二公子真正是如出一辄,很有威严道:“杼玑,你先下去。”三小姐看了我一眼,甩甩衣袖走了。我心中很是担心画荷,小心地对那王爷说,“王爷,千织连累画荷替我跪着,心中有愧,可否请王爷允了千织去替画荷受罚。”那王爷走到我跟前,细细地看着我,问我,“你姓什么?叫什么?爹娘何处?”

  我不知道这位王爷是打的什么算盘,只得如实回答,“我叫尹千织。我爹娘都是这清洲上的小百姓,做些小食生意。我年幼丧父,前年娘亲也病逝了。”

  “你娘已经死了?!你娘可是叫初之?”王爷听了我话表情更是凝重,往前迈了一步,甚是急切地问我。

  在袁府的时候,那位袁老爷也曾问过我关于这位初之,莫非真是袁老爷和孟王爷的故人?这次我不想再扯谎骗孟王爷一次免得再惹来一顿罚跪。我轻摇了摇头,说:“王爷,我娘姓王,不姓初。我从未听说过初之的名字。”

  王爷听了不可置信地看着我,嘴里喃喃道,“不可能,你们长得这么像……”接着他一把拉住我,和我说,“你和我去个地方!”顺势就要往外走。

  我心中一急,赶紧和那孟王爷说,“王爷,画荷还在代千织受罚。王爷可否让千织领完罚再去?”那位王爷顿了顿,走到门外叫来了位老管家,和他说,“你让前院跪着的那个丫环先免罚罢。”接着,他看着我说,“现在你和我去吧。”

  我跟着孟王爷急匆匆地出了孟府,沿着条小路走到一处旧屋前。王爷敲了敲门,一位老妇人开门,她看到王爷,叹了口气道,“王爷,你还是请回吧。老妪实在是无以为告。”孟王爷赶紧叫住那老妇人,“丁大娘,我孟某今日里不求其他,只求大娘帮我看看这孩子可是初之后人。”那丁大娘听了王爷的话,凑过来看了看我,面有难色,半晌不语。

  孟王爷在一旁有些焦虑,此时全无王爷那股子傲气,他语气稍软,颇是诚恳,“大娘,你就看在孟某从堰城到清洲这些年的份上,帮孟某这个忙。孟某此生恐是也再见不到初之一面,如若这孩子是她的女儿,孟某定会视如已出。”说到后面,孟王爷竟是有些颤巍。

  那丁大娘轻叹了口气,她走过来抓着我的手,道:“小姐,请随老身到里屋来。王爷,请一并进屋来用些茶。”我跟着丁大娘走到里屋,感觉大娘的手微微有些哆嗦。我用伸手摸了摸她,对她说,“大娘,这位初之夫人可是与我有什么渊缘?”

  我看见那大娘点了柱香朝窗户处拜了三拜,然后回来坐在我身边,对我说,“孩子,我曾答应过那位姑娘决不将此事告于他人。但这十余载,孟王爷为了那姑娘从堰城寻到清洲,也真正是个痴心情种。如今,我只能有负姑娘当日所托。

  我甚是不解地望着这位大娘。她走过来问我,“不知小姐背上腰后方可是有一处扁形胎记?”我摇摇头表示不知道。那大娘看着我,说:“小姐,可否让老身一验?”我于是很是配合地把衣裳褪了让那大娘瞅了瞅,我迫不及待地问那大娘,“大娘,有么?”我听到她略有些哽咽的声音,“小姐,你便是初之姑娘之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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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1-11-8 04:07:18
15.前尘旧梦缘(二)

  

  这位大娘甚是诚恳地和我说我娘另有他人,我震撼不已,这不过弹指的时间,我就多了个后妈。我很是莫明其妙,“大娘,我娘姓王,我不认识这位初之夫人,大娘何以用这个胎记就认定我娘是这个初之?”

  “小姐,你是老身亲手接生的。你这枚胎记老身记得清清楚楚,形状好似扁豆,当时初之姑娘说为你取个小名叫小扁。且你现在的模样与初之姑娘那时的模样如此相似,不是母女,哪来这么巧的事情?”

  听到说我的小名叫“小扁”,我对这位初之夫人顿时好感俱无。我此时满心疑虑,“大娘,但我从未见过这位夫人,而且我打小便和我娘在一块。如果这位夫人是我娘,那她为何将我送于他人?”

  那丁大娘情绪仍是激动,半晌,她开始给我讲起当年那些个旧事,“这许多年前,有一日夜里我回屋的时候看到一位姑娘大着肚子痛倒在我门前。我将她带入屋中,她那个时候已是要临盆了,我之前生过两个孩子,便帮她接生把那女娃生了下来。那位姑娘当时神情甚是憔悴,且是孤身一人。她刚生下那孩子就跪于我面前,求我千万将此事保密。我答应下来,看她可怜让她多住些日子。我彼时是个寡妇,家里的小子得了湿寒,没钱看大夫,第二天我就出门想去求求那些个野郎中。没成想,等我回来的时候,那姑娘已经带着孩子走了,却留下了好些首饰和碎银子,那位姑娘没带包袱,我想她是把身上值钱的东西都留给我了。我后来四处打听也是没有她的消息。”

  那大娘抹了抹眼泪,“那位姑娘救了我家小子,但我却不知道那姑娘之后是死是活。我实在窘迫去当铺当了支钗子,后来孟王爷就寻着这支钗子找到了我。我曾向天发誓答应那姑娘无论对谁都不透露当日的事。老身不知道那位孟王爷与那姑娘有何纠葛,孟王爷为了寻到那姑娘不惜从堰城搬到清洲,这十余年如一日,隔段时间便会来找老身。今日他把你带来,这也应该是个头了。”

  我一边为我这新娘的苦命很是心痛,一边揣测孟王爷和这位初之夫人的关系。看来,孟王爷对初之夫人很是情深,那我的爹又是谁?我想到这里,心中突然“咯噔”一下,莫非孟王爷是我爹?那孟二公子是我兄长?想到这里,我顿时觉得胸口一窒,喘不过气来。

  之后,孟王爷得知我就是那位初之夫人的女儿甚是欣喜,回到孟府后便带我到他书房作出一副要与我彻夜长谈的架势。我在那书房里惴惴不安地坐下,心里在琢磨孟二公子是我兄长的事情,越想越是苦闷。天上掉下个娘亲,竟硬生生地在我和孟杼轩之间摆了一道。孟王爷则甚是激动地在我面前开始踱步,好似有许多话不知如何开口一般。我望着眼前这个很有王爷气派的男人,心中不免萧瑟:我若真是初之和王爷所出,那以王爷这般清俊的容貌还有我如此一般的长相,那这位初之夫人岂不是比我还难看不少?

我与这孟王爷在屋中刚坐下,便听到孟二公子的声音,“爹,杼轩有事商谈。”

  孟王爷此时显然没有这个心思与二公子“商谈”,“今日先……”王爷那话还没出口,我就看见孟杼轩推门进来。他很是急切地看向我,一副慌了神的模样。平日里都只看到二公子神态自若的样子,今日果真不甚太平。

  孟杼轩无视孟王爷微怒的表情,说,“爹,杼轩不知今日千织是否犯了什么错?”我看见孟二公子,此时心中真是百味交杂,一股悲壮之感油然而生,竟湿了眼眶。

  孟二公子看到我这副马上要“梨花带雨”的样子,更是把那眉头蹙得紧了些。我看着他那张脸上写着四个大字:大难临头。

  这厢里我和孟二公子在两眼泪汪汪相对无言,那厢里孟王爷终于把思路理清楚。我听那王爷说道,“杼轩你先出去,我有事要和千织说。”

  “爹,千织是我的丫环,爹若是有事要问,不如直接问孩儿罢。”孟二公子那口气很是紧张,我此时心中揣测了一番:莫非二公子是为我着急?

  “你出去!我有事情要单独问千织。”孟王爷被孟二公子一搅快要没了那耐心。

  “孟王爷,你可是我爹?”我此时脑子里反反复复只有这一件事,不禁脱口而出。

  语毕,孟二公子“嗳?”了一声甚是疑惑甚是诧异地望着我。孟王爷也好像愣住,沉思了一番,道,“千织,我不是你爹。”

  我心中一颗石头怦然落地,我抚了抚我这安稳下来的小心肝,再问了句,“那我爹是谁?”

  此时孟杼轩瞪着眼睛望着我,嘴巴动了动,看不甚清楚他要说什么。

  孟王爷神色痛苦,“千织,我不知道你爹是谁……初之当年……我们且不说这个,千织你既是初之的孩子,以后你不用做丫环,在这府中,你想做什么便做什么。”

  我大喜,天上掉下个娘亲,直接捎上我飞上枝头做凤凰。这日,孟二公子走了之后,孟王爷在那书房里看了我半晌,走神了约莫一柱香的时间,接着他倚在那檀木椅上,很是满足地一笑,自顾自地说道,“当年我第一次遇上初之,她也是你这番模样,她喜欢穿绿色的衣裳,特别爱笑,笑起来还有梨涡。我从来没看过哪个女儿家喝酒划拳比她厉害的……”

  “她那日里喝酒,钱袋子却被人偷了,她就在那酒肆前耍了顿花枪,把那些个酒钱一个子儿不少地挣了回来。”

  “那日我在十三屋里见着她的画像,就以为她是袁家小姐……”

  我望着眼前陷在自己回忆里的孟王爷,心中也不免一番唏嘘,男女之情总总是让人陷进去出不来。这天夜里,孟王爷想我这一日也很是跌宕起伏,嘱咐我早些睡去。我刚回到芊蔚轩,就被孟二公子一把拉过去问话。

“千织,你是初之的女儿这是怎么回事?初之是谁?”孟二公子一脸铁青,想必是在芊蔚轩等我等得太久心中不耐。我回想了想之前他那副紧张的表情,再看看此时苦着脸的孟二公子,心里竟有些个欢快。

  我把今日里的事情大致与他讲了一讲,但关于初之夫人,我只说她是孟王爷的故人。自己的爹对着另一个女人一片痴心,若是让孟二公子知道,心中必定不是个滋味。待我讲完,我看孟二公子眉头一舒,如释重负的长叹了口气,喃喃道,“原来,原来你不是他的女儿……”听到他这番话,我心里霍然开朗,原来他也担心我是孟王爷的女儿,原来他也不想我是他的妹妹。对他的话稍一深究,我竟觉得脸上烫了起来,顿时心花怒放。

  莫不是孟二公子也有那么一些些喜欢我?

  “千织,这位初之夫人可是袁府故人?上次在袁府,舅爷也曾向你问起过此人?”孟二公子这话把我从无尽的遐想中拉了出来。

  “二公子,应该是吧。我下次问问孟王爷。二公子,今日孟王爷说我可以不用做丫环了,这是说我成小姐了么?”我突然想到孟王爷的话,心里更是开心了,我若是成了孟府的小姐,与孟二公子也算是门当户对,将来还可亲上加亲,肥水不流外人田,很是般配。

  孟杼轩轻笑了笑拍了拍我的脑袋,“你也算是白捡了个小姐。”

  这天夜里,我躲在被子里咯咯笑了一晚上。一是想到我既是个小姐,那我便可以先问王爷要张银票来花花,有了这银票我便先去买它二十条上等的丝帕,去绣坊绣些个情意绵绵的图案给孟二公子;再者我还能送只鸡鸭给秀嫂;完了用剩下的钱去盘个铺面开间“尹氏食肆”。二是想到孟二公子今日里为我紧张的样子,心里更是激动不矣。一日之间,我便时来运转,鲤跃龙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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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1-11-8 04:07:34
16.道是故人来(一)

  

  自打我鸡犬升天摇身成为孟府表小姐以来,我已经有数十日里夜不能寐,兴奋异常。孟王爷在第二天就在孟府宣布我是他故人之后,孟府中的丫环理应唤我一声“表小姐”。一时之间,流言不断,我从画荷那听到说,府中有传闻说我其实是孟王爷的私生女,但不少人说我和孟王爷的面相实在相差甚远,许是孟王爷年轻时的一夜风流留下的结果,还有人说孟王爷那位已殁的大夫人就是我娘的远房表姐等等。本来我既是表小姐,是理应搬到三小姐的南苑和她住在一块,但我和孟王爷据理力争留在了芊蔚轩。那日我独自得意能够继续与孟二公子朝夕相处,孟王爷轻叹了一声,完了笑笑抚了抚我的头,“原来你喜欢芊蔚轩,不知道初之那时候会不会喜欢,本来就是依着她的意思造的……”

  孟王爷确实对我甚好,我那日里委婉地表达了我来孟府做丫环大半年还未有领过月钱,他就让那管家给了我一张一百两的银票让我看得眼睛直愣愣的。之后他经常唤我去书房中,只是看着我一言不发陷入沉思,我好几次想问问他关于我这位初之娘的事情,后来还是没问出口来。只是有一次,我问他初之现在是否还活着。孟王爷很是痛苦一番喃喃自责,“若不是因为我当年的错,初之根本不会受那些苦。更不会跌入山崖,是我害了她……”想必是有一段辛酸的往事。

  人怕出名猪怕壮。之前来芊蔚轩的媒人听说孟府多了个表小姐也是非常新鲜,给孟二公子送帕子的同时也会过来瞅瞅我。但多半是看了我两眼,完了有些怀疑地摇了摇头,再完了回到孟二公子那继续送帕子。孟杼轩问过我一次初之到底是谁,我牙关锁得死死的,就是不告诉他。这日里我学了句禅语:“落花有意随流水,流水无情恋落花。”不知怎的,这句诗让我觉得很有共鸣,于是在纸上描下,还特意找了个字画师傅裱了一番挂在我的厢房里。

  下午时分,有个丫环和我说二夫人想见见我,我便跟着过去。二夫人住在北苑,这里很是幽静,院子里有棵杨柳,我进去的时候便是看见二夫人坐在那柳枝下的石凳上喝茶。二夫人着了一身浅紫色的丝绸褶裙,头上挽了个随意的云髻,只别了根细钗,肤若凝脂,细抿了口那清茶。我看着眼前的美人,心中也是琢磨为何孟王爷会弃如此的佳人不顾,钟情于那位和我长相相似的初之夫人。二夫人看到我,示意我坐下。

  “你和当年的初之长得很像。听说你在府里做丫环已经有一段时间了,怎么没有早些寻到你?”二夫人轻抿了口茶,放下茶杯,看着我很是温婉。

  “二夫人认识我……认识初之夫人?”我还不太适应管初之夫人叫娘。

“初之是我在袁府时的丫环,说是丫环,不如说是妹妹。那时候袁府里就数她最鬼灵精,那个时候十三王爷过来提亲,她找人画了自己的像给送去,才替我解了围。”

  我这下回想起孟王爷的话,心中明白了几分,原来孟王爷当年看上的是初之夫人,却误以为她是袁家小姐,这般的阴错阳差才让当年的有情人如今阴阳相隔。造化弄人!我也同情起眼前的二夫人,自己的夫君心中念的另有其人,她却只能在北苑里独自神伤,这三人的纷乱纠葛真让人扼腕。

  二夫人问了问我在孟府住得可是习惯,随后竟也和我拉了拉家常,我觉得这位二夫人如此亲近可人,转念想到二公子,便顺口说了一句,“二夫人,千织原来在芊蔚轩做丫环的时候,甚少看到二公子和你有往来。二公子在那轩里也有些寂寥。”

  我看到二夫人稍有沉思,神情有些凄凉,沉默不语。这日,我们没再深聊,我向二夫人告辞然后往芊蔚轩走去。回到轩中,我看到两位公子正在轩里头那小池旁下棋。一位少年身着暗绯色长褂,腰系一条镶着碧玉的宽带,正苦思冥想。是袁莫涵回来了!我甚是欣喜地叫了“啊”了一声,袁莫涵回过头来看到我很是温暖地一笑。这半年不见,袁莫涵越发英挺了。

  二公子也抬头看了看我,他眼神复杂,好似不甚开心,“我刚刚去你屋里想唤你过来,看到你不在。”

  我跑过去,笑着叫,“袁少爷”。

  袁少爷笑道,“千织,半年没见,你好看了不少。”我这一听,脸上一烧,更是开心。袁莫涵摸了摸我的头,从怀中拿出一张纸来,“你现在是表小姐了,也不知道少爷我还有没有机会吃一次你做的圆子。” 我一看,那是我当日离开袁府时留给袁少爷那张请他吃圆子的凭证。 我很是义气地拍拍胸膛,“当然,少爷,我说了请你吃圆子的。”待我把圆子端到两位公子旁边,看到袁少爷兴高采烈地将一颗白子摆上棋盘,说道,“二哥,我打小下棋就没赢过你,今天终于是让我赢了这一局。”

  袁少爷接过我的碗边吃边夸赞,孟二公子却不知是因为下棋输了有些恼还是怎的,站起身来对我们说,“千织,莫涵,你们许久没见,也好叙叙,我回屋里还有些事。”说着,也没吃我的圆子,起身离开了。

  我心中有些失落,眼巴巴地瞅着直到孟二公子走到屋里关上门,我才讪讪地把目光收回来。我转过头,看见袁莫涵正若有所思地看着我,我勉强一笑,“袁少爷,过年的时候你走了也不和我说一声,千织后来很舍不得。”

  “千织,过年那时候我本来以为……本来以为二哥会护着你,没想到还是让你受罚了。”袁莫涵说着,眼神一逊,稍稍低了低头。

“二公子那个时候正忙着冤枉我勾搭你呢”,我小声嘟囔了一句。这时我听到有人叫,“莫涵哥哥!”我寻声望去,看到孟三小姐纤纤作细步地走来。她看到我,那含情的眸子顿时闪过一丝厌恶。“你就是上次拿我帕子的那个丫环。你在这里做什么?”孟三小姐径直走到我的面前,歪着脑袋眼睛直直地看着我。

  袁少爷在旁边说,“杼玑,其实千织原来是吟竹阁的丫环,我这次回来过来和二哥下棋正好过来看看她。”

  袁少爷这不劝还好,这么苦口婆心地一说,让孟三小姐直接就想到上次说的那个“让袁少爷和袁老爷吵了一架的丫环”此刻就站在她面前。孟三小姐瞪圆了眼睛,那张鹅蛋脸此时有了些愠色,她撇了撇嘴,“既然是丫环,你是在我爹那里编排了些什么,让我爹给你做了这么个名不正言不顺的表小姐。”

  我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我扪心自问,这个表小姐当的也确实有些心虚。只好硬着头皮答说,“三小姐,我娘是孟王爷的旧识,孟王爷仁厚,所以赏千织做了个表小姐。”

  “旧识?什么样的旧识?是不是旧情人呐?!我告诉你,你不要在这里坏了我爹的名声,你知不知道府里的人现在都在传些什么!”那孟三小姐说话却是越发凌厉。

  本来三小姐是孟王爷的掌上明珠心肝尖,现在突然冒出个名不见经传的我,莫明其妙地当上了表小姐,还得孟王爷的宠,这要是我,肯定也是心里不舒服。我索性就让三小姐说个痛快,于是乎,我低着头,一言不发地听着三小姐继续说。

  孟三小姐看我这个样子,更是生气了,“我告诉你,尹千织!……”

  “杼玑,够了!”我听到袁少爷一声喝住了孟三小姐。抬头一看,发现孟三小姐脸蛋微红,眼眶中噙着些眼水,睁大眼睛看着袁少爷。袁少爷脸上稍有些怒色,但他看向孟三小姐的时候,那眸中的怒意顿时没有了,带着些许懊恼。

  孟三小姐极力忍住那眼泪,跺一跺脚,转身欲走。袁少爷看到她的样子,伸手要去拉,刚拉到孟三小姐的衣袖就被她一下甩开,袁少爷轻轻柔柔地叫了一句,“杼玑……”却仍是没叫住三小姐,眼看着三小姐拿袖子擦着眼泪跑开了。

  我上去推推袁少爷,“少爷,你过去劝劝三小姐吧。”袁少爷看向我,“千织,对不起,刚刚杼玑说的多半是气话。我……”他欲言又止。袁少爷毕竟不比孟二公子能在女人堆里游刃自如,此时呆呆立在那里,有些懊丧,有些慌乱。我急了,赶紧把他往院门口推,“我的少爷,你去和三小姐说几句好话。”但这位少爷就如同木头人一般,我好说歹说他也是不动弹。

我心里暗自着急,转念想了想,对袁少爷说,“你不去,我去!”接着,我跑到南苑,敲了敲孟三小姐的门,“三小姐,我是千织,我有话要对你说!”

  “你走!我讨厌你,你给我走开!”里头有杯子掉在地上碎开的声音,我抚了抚心口,镇定了一番,“三小姐,是袁少爷让我拿件东西给你,他怕你生他的气不愿意见他。”

  屋子里安静了一会,三小姐过来把门打开,我看她脸上泪痕涟涟,双眼通红。“莫涵哥哥让你拿什么给我?”她仍是瞪着我。

  我从怀里拿出那只袁少爷原来送我的翡翠簪子递给孟三小姐,说,“少爷想送这只簪子给三小姐,但又怕三小姐生气不收,只好让千织过来帮着劝劝三小姐。少爷现在一个人在芊蔚轩懊恼得很。”

  孟三小姐拿着那个簪子到手中反复打量,眼中欣喜,“真的?这是莫涵哥哥送给我的?”

  我很诚恳地点了点头,“对,袁少爷刚刚还问我这簪子三小姐你是不是会喜欢。他心里紧张,生怕你不喜欢。”

  孟三小姐被我这么一说,立马破涕为笑,拿着那簪子爱不释手。但她对我仍是没有好感,“那先谢谢你了。晚些时候我自己会去找莫涵哥哥”,说完她转身走到屋里把门关上。我看三小姐心情已经好转,自己也舒坦了不少,打道往芊蔚轩走,回来的时候却没有看到袁少爷,只有那空空的圆子碗。我心想,袁少爷看来已经回吟竹阁了。我正打算去吟竹阁找他向他说明簪子的事情,不经意间从孟二公子的窗户往里看,看到孟杼轩正执笔好似在画画。我看他神情专注,挥洒自如,时而停下研墨。过了半晌,大约那画已成型,我看到他看着那画甚是温柔的一笑,然后拿了块镇纸压在那画上将它晾干。我一时怔怔,从前只看过孟二公子提字,从未见过他画画,今日看他如此专注,那神情让我不由自主地立在那里看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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