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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千千锦瑟戏中织》作者:老千(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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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1-11-8 04:11:14
27.妾作菟丝花

  

  元昭二十年,四月初四,宜嫁娶、出火、修造、入宅、动土、破土、移柩、安葬、启钻、除服、成服;忌求嗣、安床、伐木、祈福、纳畜。

  于是,四月初四便是我尹千织嫁人的好日子。“四月初四”,听上去委实不是什么吉祥日子,但不知道是不是孟二公子命里犯冲,元昭二十年,从四月初四一直到十月初七,翻遍了黄历也找不到一个宜嫁娶的日子。

  那日里孟王爷也颇为头疼,索性说,“那到了十月初七再成亲吧!”

  只听得“不可!”,孟杼轩、沈妩还有我,三个人齐齐站出来,我们仨个面面相觑,我和沈妩大眼瞪小眼了半日。孟杼轩终于迈步上前,说道,“爹,杼轩觉得成亲一事宜早不宜晚。且沈世伯五月便要领兵去江洲,不知何时当归。杼轩以为四月初四成亲并无不妥。”

  我也不知道孟杼轩心急的到底是娶沈妩还是我,但眼看着成亲的日子马上就要到了,我心里也是越来越踏实。等到成亲那日,拜了高堂,入了洞房,煮熟的鸭子就飞不走了。

  我正欲出门去看看我的未来相公,刚打开门抬头看到一位中年嬷嬷站在我屋前。这位嬷嬷穿戴还算贵气,一副棺材脸,神情严肃,她上下打量了我一番,摇了摇头,看那眼神里很是失望。

  “嬷嬷,你有事找我?”

  “表小姐,我是孟府里的李嬷嬷,也是二公子的奶娘。一手把二公子带大的。我今日来——”她拉长了语气顿了顿,眼角余光扫了扫我,“是来教教表小姐一些行房之礼。”

  接着,她没管我,直接走到屋里坐下,“表小姐,我听说你娘去世得早,有些闺房之事表小姐还不甚清楚。今日里我跟表小姐讲讲,免得下月里成亲的时候,让二公子看了笑话。”

  我于是端坐着摆出小媳妇的样子,“那李嬷嬷要教我什么?”

  李嬷嬷面无表情,递了本书过来,“这本书,表小姐可先看看。若有不懂的地方,表小姐尽可问我。我希望表小姐谨遵教导,守妇道,敬夫君。这俗话说,‘未嫁从父,嫁出从夫,夫死从子’。表小姐如今也要嫁人为妇,便要敬二公子同父,为二公子传宗接代是为头等事。表小姐主动提亲,此行实在有辱清誉,还望表小姐以后自重。”

  那李嬷嬷轻声冷哼了一句,“二夫人当年就名节不保,这才受了冷落。表小姐,还望你留心自己的本分,别和袁少爷走得太近,嗯?”

  我接过那书,埋头聆听教诲。李嬷嬷目光斜上看着墙板,棺材脸依旧,“沈小姐是大家闺秀,也不便与表小姐多做计较。但表小姐以后的一举一动还请三思后行。孟府,还有二公子在清洲都享有声望……”
之后李嬷嬷在我屋里训了半时辰,我盯着那书皮上的“房事秘经”看了半个时辰。末了,李嬷嬷吐了句话,“这书你好好看着,女人家,传宗接代才是重中之重。”然后,扬扬头,走了。

  我揣着那《房事秘经》,私以为李嬷嬷说得极是,若是我能给孟杼轩生个儿子,那我此生足矣。但转念想到有俗话说,儿随娘,女随爹。若是个儿子长成我这副模样,岂不是白白糟蹋了我相公那副好皮囊。

  我翻开那《房事秘经》,里头画着或坐或躺的小人。我一眼不眨地瞅着这些小人画,也没瞅出来如何能生个娃娃。秀嫂当年生小头的时候,我和我娘去给她送吃送喝,在屋外就听到她在里头嚎啕大哭,那哭声真真是撕心裂肺,秀嫂一边哭一边顺便把她那跛脚相公的祖宗拜祭了一遍。她那跛脚相公在外头一边抹汗,一边妇唱夫随。

  秀嫂骂一句,“大头,你这个没良心的!”大头就回一句,“对,我是没良心!”秀嫂再骂,“哎哟,你这个窝囊鬼,有种你来帮老娘生!”大头闷着头,“下次我来生!”秀嫂继续,“你别想让老娘我再给你生娃,你找别人生去!疼死我了!呜呜……”这个时候大头昏了头,立马接了一句,“我再也不让你生孩子了,下次找别人生!”秀嫂一听这话急火攻心,“哎哟喂,大头你这个不要脸的,你儿子头这么大,这怎么出的来!”

  秀嫂这一急,就把小头给生出来了。但小头那脑袋被挤得不行,比他爹整整小了一圈。于是他那跛脚的爹给他取了名唤小头。秀嫂那次生孩子,也确是让我心有余悸,但在这之后,秀嫂又给她相公添了二虎和二福。每当她带着仨小子串门的时候,秀嫂就相当神气,她给大头添了仨个白胖儿子,这无疑是作为一个女人,最大的壮举了。

  思来想去,我决定拿着这书往孟杼轩房里走。走过院子,春暖花开,土灰回到芊蔚轩之后许是找到了同类,每日里都来这小池子里和那老龟做伴、游湖、嬉戏,与这老龟一起让人颇有一种只羡鸳鸯不羡仙的感慨。此时此刻,土灰便是十分雀跃地驮着那老龟在小池子里玩耍,溅起好些水花。我心情愈发愉快,走到孟杼轩门外,刚要敲门。

  里头传来袁莫涵的质问声,“二哥,你实话和我说,你是真心要娶她么?”

  没有应答声。

  袁莫涵稍缓了缓,声音压低了些,“二哥,去年我救千织那日里,我看到有人影从府前闪过,跟着过去,就看到千织屋里着火了。我此后派人查了很久也是没有音信。二哥,可是知道是不是府里有人要害她?”

  我心中“咯噔”一下,有些惊慌,手中的书“啪”地掉在地上。那门开了,孟杼轩看到我,一把拉住我,有些紧张,“怎么了?”他扶我进屋里。

袁莫涵拾起那书,脸“唰”地红了,他把那书放在桌上,意味不明地看着我。我好似在他眼里触到一丝伤痛。周围空气凝滞,我莫明地有些愧疚,听到孟杼轩说,“莫涵,你先回去。你放心,千织是我未过门的娘子,我定不会让她受伤害。”他语气笃定,握着我的手紧了些。

  袁莫涵眼神有些柔和,他轻喃了句,“希望二哥你不要食言。”我回过神来的时候,他已经出门走远。孟杼轩把我轻拢在怀里,额头抵住我的额头,看着我,“我会护着你的。相信我,嗯?”

  他眸中一片温柔,让我心中好生安稳。我一时怔忡,点点头,回抱他,“我信你。”孟杼轩从桌上拿来那书,翻了翻,然后饶有趣味地问道,“你这是怎的?”

  “二公子,李嬷嬷说这是生娃娃的的秘方,我看不甚明白。和你一起探讨一番。”

  孟杼轩眸带笑意,放下那书,在我耳边说,“你要生娃娃,何必要看那书?为夫教你便好。”然后他手一用力,打横抱起我,只看屋顶一转,我便被放在床上。我觉得情况不妙,挣扎着要起来,“二公子,我们还没洞房!”孟杼轩伸手将我按在床上,然后附在我耳边说,“洞房那一次,不够生娃娃。”我瞪着眼睛,看着他的脸离我越来越近……

  “杼轩!你在屋里么?”沈妩在外头敲着门。

  听得耳边有一声叹气,然后孟杼轩起身。拉开门然后走了出去,“妩儿,怎么了?可是有什么急事?”

  “你看,这是我爹刚送过来的信。杼轩,我们到屋里谈谈。”接着那门推开,我此时已经从床上坐起来了。沈妩惊愕万分地看着我,脸色立马沉了下来,瞪着我,一言不发。孟杼杼攥着那信神情有些焦急,“千织,你先回屋吧。”

  “呀!”我听到沈妩喊了一声,孟杼轩转过身去扶她,“妩儿,你怎么了?”

  “没事,刚刚撞到桌脚。”沈妩那脸色有些发白,我看她手里紧紧攥着那本《房事秘经》。接着她向孟杼轩笑了笑,“杼轩,不要担心。”

  我觉得自己在这屋里呆着徒增尴尬,走出去。这天我在芊蔚轩里溜着土灰转来转去,却是没见到沈妩从孟杼轩屋里出来。夜幕降临,那池子里的老龟已经沉下去了。土灰也在池子旁边找了一处蜷在一团睡下去了。但他屋里一直有摇曳烛光,窗户纸上映出二人的影子,好似在交头低语。这整个晚上,沈妩也没有从他屋里出来……

  离成亲的日子越近,整个孟府也喜气洋洋。丫环家丁们已经开始张灯结彩,画荷这日里拉着我去那清洲的裁缝铺子里订嫁衣。临出门,袁莫涵过来找我,他深深看了我很久,好像有些忧愁,我走上前去对他笑笑,“少爷,怎么了?舍不得千织嫁人么?”

  他嘴角带过一丝苦笑,“是啊,舍不得。再是吃不到你的圆子了。”

  我拍着胸脯对他说,“什么时候少爷你想吃圆子了,和我说,我任劳任怨给你做!”

  袁莫涵朝我走近了一步,“千织,做妾也要嫁给二哥么?”

  我用力点点头。袁莫涵好似轻叹了口气,“今日里少爷来,是想送你件嫁妆。”他轻轻蹙眉望着我,愣神半晌,接着粲然一笑,“你知道少爷是开钱庄的吧。今日里少爷出钱请这清洲最好的裁缝帮你做嫁衣!怎么着也跟过少爷我,不能让你比那沈妩差!”

  我甚是开心,“多谢少爷!”

  袁莫涵抚了抚我的头发,接着他从怀里拿出来一根簪子。正是之前在桂花镇他送给我的,我有些纳闷,“少爷,这簪子不是在三小姐那么?”

  袁莫涵手放在我嘴前,“嘘”了一声,接着他轻轻拢了拢我的头发,将那簪子插上去,喃喃道,“要是当初是我帮你戴上这簪子该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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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1-11-8 04:11:32
28.洞房花烛明(一)

  

  袁莫涵看着我,嘴角带过一丝落魄的浅笑,喃喃道,“要是当初是我帮你戴上这簪子该多好……”

  “千织,这簪子也算是嫁妆,不要摘下来可好?”

  我抬头,看着袁莫涵,心中盛满暖意,“嗯,少爷,我一直戴着它。”

  画荷拉着我往“天衣纺”走,还不时地叨叨几句,“我听说沈小姐的嫁衣那是堰城最有名的‘鸾纺’里头的大掌柜秋云绣娘帮她绣的,绣了三个多月呢!”

  我心中一提,三个多月前,我还和孟杼轩在沈府,难道那个时候他已经提亲了么?思到这,心中有些苦楚。自打上次我拿着《房事秘经》去见他之后,这十余日过去了,我能够见到他的次数寥寥无几,且每每想去找他,便能看见沈妩在他屋里。经常到了夜里那屋中还有烛光闪烁,有时还能看到沈妩出来端一些茶点进去。他们,莫不是在研习生娃娃?

  “表小姐,我们到了。”

  我抬头,看到一块牌匾,龙飞凤舞三个大字,“天衣纺”。迈进去看到些色彩斑斓的布匹整齐地码在柜上,绫罗绸缎尽有。旁边码着一个个锦盒,凑过去一看,那些盒子里都是些珠花、刺绣、玉佩、彩绦、络穗、蔽膝和绶佩。这些配饰个个精巧细致、剔透繁复,让我有些目不暇接。

  天衣纺的方绣娘含笑看着我,“尹小姐,袁少爷此前吩咐过我。绣娘这里有那嫁衣的式样图,小姐看看可是中意?”她打开一轴画卷,那画卷里有一女子,梳着行云髻,上头斜插着一只翡翠簪子,着一身广袖束腰红色嫁衣,上细细绣着些鸾凤和流云,披肩垂下细细的金黄流苏,袖口和襟口用金线隐隐织着些织花,缀着玉珠。画中人娇媚可人,眉眼弯弯,好似吟笑,脉脉含情。仔细看那画中的女子,竟发现眉眼间与我有几分相似。

  “方绣娘,你之前见过我?这画里的人可是我?”

  方绣娘淡淡一笑,“这画是有人画好送过来的。尹小姐看看这嫁衣式样可是喜欢?”

  我点点头,“很喜欢。是谁画的呢?绣娘知道是谁送过来的么?”

  方绣娘不置可否,“小姐喜欢就好,过来随我选些布料和绣花吧。”我随着绣娘细细挑了挑,选了些绸缎和珠花。离开的时候,绣娘对我说,“尹小姐,成亲是大事,绣娘受袁少爷所托,定会帮小姐制好这件嫁衣。”

  回到芊蔚轩,隐隐有些变天,过了没多久就淅淅沥沥下起雨来。在芊蔚轩里头打下蒙蒙的一层薄雾,院里的小池也溅起朵朵水涡。土灰更是欢快了,扯着鸭脖子喊了喊,扑着翅膀,扇了扇鸭蹼淋着雨在小池里打着转。推开窗户,一阵春意扑来。院门口走进来两个人,撑着一把竹伞,那墨衣公子轻轻用手护着那红衣小姐的肩,谈笑着往院里走。这场景好生熟悉,只是时光变换,伞下的姑娘已经换了个人……

元昭二十年,四月初二

  眼看着出嫁的日子就要到了。此前,孟王爷派人送了好些聘礼到沈府。府上都在传,这聘礼相当大阵仗,二夫人还将当年她出嫁时带过来的两颗南海夜明珠送了过去。我眼巴巴瞅着,心想孟杼轩娶了我做娘子真是好生划算,兴许也帮孟府省下了大笔银两。

  嫁衣已经做好,叠在我柜子里。滑若凝脂的缎红嫁衣,我真是越看越欣喜,皇天不负苦心人,我尹千织终归是有一日能穿上喜服坐上花矫嫁个好相公,明年里定要去桂花树下还愿感谢月老大仙。

  我兀自看着这嫁衣出神,却不想回过身来看到孟杼轩站在我屋里含笑看着我。“这么想嫁给我?”

  我点头,“二公子,我和妩儿小姐一天进门。你和谁洞房?”

  他一愣,接着戏谑地看着我,“你想我和谁洞房?”

  我稍稍低了头,“……按妻妾尊卑来看,嗯……”支支唔唔说不下去,他凑到我跟前,俯下身看着我,“千织,你有没有听过一句话?”

  “嗯?”

  他突然勾起我的下巴,轻柔的唇瓣覆在我唇上,轻舔我的嘴唇。我瞪大眼睛看着他,他凤眼迷离,细细密密的吻从我的嘴角一直延伸到耳垂,他含住我的耳垂轻吮了一口。在我耳旁低声道,“千织,张开嘴。”我有些错愕,嘴刚微张,他便将舌探入我口中。脑中一片空白,只觉得身上有些无力。他用手托住我的后脑,细细啃咬我的唇瓣。不知道过了多久,孟杼轩才松开我,嘴角带开一抹浅笑,然后附在我耳旁低语,“有句话叫,妻不如妾……”

  他看着我轻笑了笑,接着在我脸上轻拧了一把。甩甩衣袖离开,只留下我愣愣地在屋中顾自陶醉。

  没过多久,有人敲门,我开门,竟是沈妩站在外头。她走进来,目光停在我的嫁衣上,“你中意杼轩么?”

  我点头。接着她轻笑,“他心里头的人,不是你。”

  “二公子中意我的。”

  “哦?那你听他亲口说过吗?”沈妩歪头打探我,“杼轩娶你不是因为他心里有你——”她拉长音调,“娶你,不过是为了讨好孟王爷罢了。”

  心里一颤,孟杼轩何曾亲口对我说过他心里有我……

  “我从小和杼轩一块长大,他心里在想什么我都知道。你觉得杼轩喜欢你,他看上你什么呢?”沈妩轻描淡写地说着,好像这些事情再平常不过,“他胸怀抱负,做的每件事情都有目的。除了我,他不会对其他女人动心。”

  “你在他身边这么久,也应是看过其他不少女人吧。”沈妩看着我,很有把握地勾了勾嘴角。我转念想到兰儿小姐,还有桂娘,心中一丝慌乱。她好似从我眼中捕捉到这些许不安,更是有些得意,“尹千织,我会证明给你看,杼轩心中在意的是谁?”接着,她嘴角上扬,笑了笑,离开。


元昭二十年,四月初三,出嫁前一日

  窗外那小池子旁,沈妩站在那里,我好似看到她对我莞尔一笑。接着一转眼,听到“扑通”一声,只看那池中水花溅起,她就没了身影。听到她的呼喊声,“救命!杼轩,救我!”我赶紧跑到院中,看到她不停地挣扎,有些水花溅起,眼见着沈妩挣扎越来越无力。

  一道黑影跃入水中,接着孟杼轩在水中向沈妩游过去,他抱住她的腰,然后往岸上游过来。等到把沈妩救上来的时候,我看到她额角已经撞破渗着血丝,面色惨白,嘴角向外渗着些水,全身蜷在一起,嘴唇打着哆嗦,有些颤抖。孟杼轩轻蹙着眉心,在她身上好几处点了点,接着他甚是紧张,“千织,你去我屋里把我的药匣子拿来。妩儿身子极寒,不能受冷!”

  我赶忙跑到他屋里,打开那柜子去找他的药匣子。拉开那柜子,里头摆着那个药匣子,匆忙抓起那药匣往外跑,却是听到“啪哒”一声,那柜子中打开一小扇暗门。不知道是带动了哪个机关,我凑过那暗门一看,里头放着一个小木盒。打开那木盒,里头摆着一对翡翠耳坠子。我一惊,若说二夫人那对坠子和我娘那对是相像,那这对坠子和我娘那对是一模一样!我心里抖得厉害:为什么,为什么孟杼轩会有这对坠子?!

  回想起失火那天,回想起那天我醒来的时候看到他落寞的样子。为什么那天他会在我屋外?!转念再想到袁莫涵说的,孟府有人影,跟着过去就看到我屋子失了火。我心里一惊!屋子失火一事和孟杼轩有关么?!

  “千织!”听到孟杼轩的喊声,我赶紧把那坠子收到怀里。门被人撞开,孟杼轩抱着沈妩走了进来,沈妩现在已经不省人事。他把她平放到床上,然后从我手中一把夺过那匣子,眼神有些冰冷,“你在做什么?!晚些她就没命了!”

  我心神不宁,有些懊恼,“怎么会没命?是妩儿小姐自己跳下去的!”

  “她不会泅水,怎的会自己跳下去!”他打开那匣子,取出一瓶药膏涂在沈妩的额心处,接着,他将沈妩扶起,推掌在她背后运了运气。“咳咳”沈妩闭着眼睛轻咳了几声,孟杼轩这才将她平放在床上。

  “千织,你把妩儿的衣裳换一下,我去熬点药。”接着便夺门而去。

  我愣愣望着沈妩,没过多久,她便睁开眼睛。

  “我说过,他在意我……”沈妩躺在床上,面色虽然惨白,没了刚才的虚弱之感,她唇角勾起一抹笑容。接着挑了挑眉,看着我,“你争不过我!”接着她压低声音,面带满足地对我说,“你知道他要什么吗?”

  “他要整个天下。十二岁那年,杼轩和我说,他以后会把整个天下送给我。”她看着我,一字一顿,“你和他来沈府的第一天,他就向我爹提亲了。他亲口对我说,今生今世,只娶我一人。要不是你……”

  之后她再说了什么,我没听下去。匆匆跑出孟府,手中攥着那耳坠子,脑中一遍遍回响沈妩的话,“今生今世,只娶我一人”。你心中的人是她,那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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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1-11-8 04:12:05
29.洞房花烛明(二)

  

  孟府大门上已经贴着红艳艳的“囍”字,上头大红灯笼挂着,风一吹,灯笼下的明黄络穗在空中打千飘扬,院顶的檐角下花团瑾簇。隐隐能听到唢呐声,琴瑟和鸣。厅堂里已经摆上了喜烛,供桌上摆着天地君亲师的牌位,堂中悬挂孟氏神幔。丫环在准备合卺酒,还有那些琳琳琅琅的嫁饰。

  明日里,孟杼轩便是要驾着那雪色良驹,身着喜装,绕着清洲一圈,把沈美人迎入孟府。清洲的百姓走过孟府大门,都要窃窃私语几句:二公子和沈小姐就是天造地设的一对;二公子挺拔英俊,沈小姐美貌动人;一位是当今王爷的世子,待人儒雅有礼,连那郑兰儿小姐也是芳心暗许,一位是当朝将军的千金,知书达礼,贤惠有佳。

  “那位尹家姑娘呢?听说她和沈小姐是同一日进门,这是什么世道哟。那位沈小姐身世这么好,竟也受得了这般委屈。”

  “她那是以死相逼,听说自己都跳河里了,这才让二公子答应同一天进门。果真是出身低贱,什么事都做得出来!沈小姐这样的妙人儿怎的能放下身段和她一般计较。”

  “她很能耐么?钱庄的袁少爷也被迷住了……”

  “狐媚功夫好吧。听说她娘就和孟王爷有一腿。”

  望着门上的“囍”,却是愈发刺眼。这清洲偌大,除了这孟府,却是没有我的留身之处。现在的芊蔚轩想必已经红绸缀缀,喜气派派。孟杼轩的屋里是不是已经摆上了大红喜烛,铺上了鸾凤喜被了呢?他是不是在试穿他的红装?李嬷嬷是不是在告诉他如何挑起沈妩的喜帕?

  心里一酸,掉头往杏花楼走。杯杯清酿下肚,我却是觉得愈发清醒。眼前浮现他的样子,如此清晰。他眉头微蹙,我便纠心得很;他浅浅一笑,我便痴迷得很;跟在他后头,我便安心得很;若是他开怀,我便满足得很。

  怎的会有这样的人,愈是想不把他看得那么重,他却愈发深刻,嵌在我心头,一扯一扯剜得我心痛。怎的会有这样的人,总是若即若离,我是怎么也摸不透他心里在想什么,但即便是为他的轻浅一笑,也让我甘之如饴,如沐春风。

  怎的会有这样的人?

  眼前有些模糊,最好是酒醉了,醒来发现今日不过是场梦……

  睁开眼,发现睡在榻上,我有些莫明,推开门抓着位小二问道,“这是哪?”

  “姑娘,这是杏花楼。昨日里你醉得厉害,有个公子出钱让小的扶你进去歇一晚。”

  我还在不解,却是怎的也想不起昨夜里后头的事情。接着听到楼下传来锣鼓声和众人的欢呼声,凑到窗边一看,果真看到孟杼轩身着红装骑在一匹雪白良驹上,腰整黑色镶玉锦带,以红绳束发,神情淡漠,在那马上却是英姿灼灼。旁边跟着些小厮,敲锣打鼓,好不喜庆。

我一拍脑袋,赶紧往孟府跑。无奈我气喘不已跑到孟府,却是看到孟杼轩已经驾着白马回到了那大堂前。高堂中端坐着孟王爷和二夫人,那红烛跃跃,花矫扬扬,正堂中的那个大“囍”字醒目灼灼。

  他翻身下马,撩开那花矫的红帘。有位美人,头顶着珠玉冠,以红绸布遮面,一袭红色嫁衣,上头金线细细绢绣着鸾凤,镶着润洁如凝脂的白软玉,刻成一尾飞凤,腰前系了条明黄缎带,上头嵌着两颗熠熠南珠,长长的裙摆铺散开来,渲开一朵妖艳的红牡丹。美人袅袅,穿上这身嫁衣更是风姿绰约,孟杼轩牵着她往厅堂中走。

  周围喧嚣,喉头哽咽,我轻唤了一句,“二公子……”

  他停下脚步,顿了一顿,却也是没有回头,继续往前迈步。我正要上前,突然被人一把拉住,我回头,看见画荷焦急的脸,“表小姐,你昨日夜里去哪里了?!你快去把喜服换上!”接着画荷一把拉过我往芊蔚轩走,我隐隐听到,有人高声喊着,“一拜天地——”

  心里好生揪痛,画荷在我旁边心急火燎地说了些什么,我却是一个字也没听进去。芊蔚轩里果真是好生布置了一番,我瞥到孟杼轩屋里燃着两只镶金红烛,已经有些滴蜡,好似泪水颗颗划下……

  画荷一把将我推进屋里,“千织,你快换喜服吧。我去让花矫过来!”

  外头依然热闹非凡,平日里冷清的芊蔚轩今日里也是喜庆不已,有好些家丁和丫环端着些嫁饰和点心鱼贯而入。我换上那嫁衣,对着镜子略施了些粉黛,摸了摸我耳上的坠子。最后,我戴上那顶珠玉冠,盖上喜帕。

  坐在屋里,等着上他的花矫。

  只听外头的喧闹声越来越大,却没人来带我上花矫。静静地坐着,在我屋外是一派喜气洋洋,他撩开那矫帘牵着美娇娘,一对新人拜高堂。

  一柱香过去了,却仍是没有人过来接我,没人将我迎上喜轿,没人牵我走出轿帘,没人挑起我的喜帕。

  心中低落,我扯下喜帕,往门外走去,却是见到孟杼轩搀着他的新娘往喜房里走去。屋里的喜烛映衬得这二人好生般配。

  ****

  “二公子,我和妩儿小姐一天进门。你和谁洞房?”

  “千织,你有没有听过一句话?”

  “嗯?”

  “有句话叫,妻不如妾……”

  ****

  我跑上前去,一把拉住他,唤道,“二公子。”

  他顿了顿,转过身看着我,眸中却尽是愤怒。他一把甩开我的手,指着芊蔚轩的大门,吼道,“尹千织,你给我滚出去!”

  为什么?不过一夜之间……

  我拉住他的手,“我不走!二公子,这是怎么了?!”

他甩开我,眼睛直视着我,我看到团团怒意,“你给妩儿下的毒么?!”我这才注意到他怀中的沈妩,嘴唇黑紫,瑟瑟发抖,尽无血色。

  莫不是沈妩又给自己下毒了?我不解地望着她,伸手去拉了拉她,“二公子,妩儿小姐这是真中毒了么?会不会是她自己不小心,她昨日里也是自己跳下水的……”

  “尹千织,你给我住嘴!你看清楚,妩儿中的是断肠散,不足半个时辰就会没命!”他突然一手掐住我的脖子,声音暗哑,“你!”

  接着他眸色一黯,松开我,扶着沈妩往屋里走,“你出去,我不想见到你!”

  我闪身跑到他前头,“为什么你认定是我下的毒?!”

  他眉心紧蹙,眸中幽暗,“你昨日夜里哪去了?”

  “我……我在杏花楼里喝醉了,然后在那睡了一宿。”

  孟杼轩一把推开我,我直接跌坐在地上,他步步逼近,“你胡说!你就这么巧?成亲前一日去喝酒,还是喝一整晚,还是碰上袁莫涵也一夜不归?!”

  “这和袁少爷有什么干系?你听我说……”

  “出去!”他将沈妩轻轻放在榻上,面色苍白的美人躺在那鲜红的喜被上好是扎眼。他转身去那柜子里拿药匣子,拿了些瓶子混好,拨开沈妩的唇,小心地一点点灌进去。

  我抽了口气,扶着那桌子从地上爬起来,张开掌心把那坠子放在他眼前,“为什么这对坠子在你这里?”

  他身子一僵,转过身来,眸中的怒意闪过一丝惊愕。

  喉咙哽咽,哑着声问他,“那个时候,是你烧了我的屋子吗?”

  他不语。

  “你是想烧死我吗?”我看着他,却是觉得眼前有些模糊,脸上有些冰凉,不经意间,一行泪划落。

  屋里寂静一片,只有那燃着的红烛发出轻微的“噼啪”声响。

  他眸光黯淡,望着我,讳涩莫明,“这个坠子是我娘和别人的定情信物。我那时错把你当作他们私通的女儿……”

  ****

  我骤地回想起那日,孟王爷和我谈身世一事,他慌神冲了进来。之后他喃喃道,“原来,原来你不是他的女儿……”

  原来他担心的不是我,他担心的是我是不是二夫人的女儿。

  ****

  眼前的人逐渐模糊,我伸手抹了把泪,咬唇再问,“那么,在袁府你和袁少爷说你中意我,是假的么……”

  “那日里下雨,你撑伞来接我,是为了在杏花楼遇上兰儿小姐么?”

  “你向妩儿小姐提亲,就是我在沈府的那日,对么?”

  “你……可是因为孟王爷娶我?”

  他一言不发,望着我,眸光黯淡。

  等不到他的答案,我攥住衣角,咬住嘴唇,唇上有些眼泪留下的咸涩,“只要你说不是,我就信。”

  不知道等了多久,喜烛已经燃了大半,蜡烛成灰泪始干。我拿起手里的喜帕,抹了把泪,看着那泪水化在喜帕里,鲜红逐渐被染成暗色,转身往外头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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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洞房花烛明(三)上卷完

  

  第三十章 洞房花烛明(三)

  失了魂般往屋里走,这才发现芊蔚轩里灯光如白昼,以老管家为首,好些家丁立在里头,看着我一副凶神恶煞的样子。那老管家走上前,福了福腰,“表小姐,王爷让表小姐去大堂一趟。”

  往大堂走去,喜宴宾客已散,地上偶尔落了些红绸布。孟王爷坐在那厅中雕漆八仙椅上,厅堂里挂着大红帷帐,显是刚刚喜事还没撤下来。进去的时候看到宝月低头跪在那大堂中,一缕乱发斜遮住脸,好似在轻微啜泣。孟王爷剑眉不展,表情凝重,看到我进来,他端起茶喝了一口。

  “千织,你昨日夜里哪去了?”孟王爷缓缓开了口,有些低沉。

  “我在杏花楼喝醉了……睡了一宿。”

  “千织,是你让宝月给妩儿下的毒么?”孟王爷有些疑惑地看着我。

  摇摇头,顿觉心内无力,原来人人皆以为是我下的毒,“不是我。”

  宝月听言突然回头看我,那眼神分明带着忿恨,“表小姐,你怎么可以睁着眼睛说瞎话,明明是你让我把那药加到喜茶里的!”

  眼前的宝月我好似不认得了,她手里紧紧攥着一枝簪子,跪着往前爬了几步,把那簪子递给孟王爷,呜咽道,“王爷,昨日夜里表小姐给宝月这枝簪子还有一包药。让我把这簪子给袁少爷,约少爷夜里在杏花楼见面。接着,她说让奴婢把这药放到沈小姐的喜茶里。表小姐说这不过是普通的迷(19lou)药,让沈小姐先睡了过去,这样便可和二公子圆房了。奴婢和表小姐素来交好,就依着吩咐做了,奴婢从来没想过这是毒药啊!”

  摸了摸头上,果真,袁莫涵送我的翡翠簪子不在了。望着眼前的宝月,想起我们一块儿嬉戏,一块说女儿家的心事。这才发现,原来流年已逝,宝月已经不再是宝月了。不是那个着急了就自己抹眼泪的宝月了,不是那个羞红了脸跺脚的宝月了。

  原来,心里头想的,和那真的从来都是不一样的。

  我好生乏力,只觉得心一直下沉,沉到我自己全是没了力气。缓缓跪下来,低头看着我喜服的裙摆,绣着那鸾凤,细长的凤尾环绕,好似要飞起来,“是我做的。我下的毒。”

  孟王爷把那茶碗重重地搁在桌上,豁地站起,“千织!你知道自己做什么了么?!”接着有人过来向王爷耳语了几句,孟王爷才敛了些怒意,吩咐下人,“先把表小姐带回屋里去!”

  站起身,走到宝月跟前。她眼眶通红,咬着嘴唇已经有些血痕,有些哀怨有些忌恨地看着我,不一会儿,她垂眸低泣。我勾了勾嘴角,跟着家丁往芊蔚轩走。

  刚踏出门,突然有人甩了个巴掌给我,抬眼望去,孟三小姐杏目圆瞪,脸上有些泪痕。她上前一步,指着我,“我就知道,你这个不知廉耻的女人!你不是喜欢二哥哥么?你怎么能做这种事!为什么要勾引莫涵哥哥?!你……”她哽咽说不出话来,粉泪盈盈,身子有些颤抖。
我嘴微张了张,却是实在不知能说什么。低头从她身边走过,脸上开始有些刺痛。

  ****

  他皱眉,低头在我脸上吹了吹,问道,“疼不疼?”

  “有些肿了,不大好看,我帮你上些药吧。“

  “二公子觉得我好看?”

  “你笑起来比兰儿好看。”

  ****

  心头一酸,愈发哽咽。睁大眼睛,那泪却仍是抵不住淌下来,眼眸渐渐迷离。芊蔚轩里,月光昏暗,小池边树影婆娑,池水里荡开小小的水涡。他的屋里亮着光,衬着这屋子越发得红。 丫环在他屋里进进出出,端着些许水盆帕子。

  回到屋里,换下了嫁衣,我怔怔地望了四周,这地方却是越发疏离。从柜子里头拿了那张一百两的银票,收入怀里,往外头走。趁着没人注意,我匆匆走出孟府。此时已经夜深人静了,清洲大街上有些寂寥,孟府门上的大红灯笼仍是摇曳在空中。听得“咣——咣——咣”三声打更,在这夜里显得煞是清脆。

  这个时候,可是有哪里可以容下我?突然背心被人推了一掌,胸口如撕裂开来地剧痛,我向前趔趄一步,直接扑倒在地上。回头,看到一个黑衣蒙面人,他扔了个锦囊在我旁边,冷吭了一句,“公子让我把这个给你。”他凑近了一步,眸中冷光闪耀,一把抓住我的衣领,塞了粒药丸于我嘴中,扼住我的下巴向上一仰,那药丸便顺着喉头咽进去。

  “公子饶你不死,你好自为之!”他转身,眨眼之间没了人影。

  我抓住那个红色锦囊,打开来里头有一席卷纸,禁不住指尖颤抖。捋开那纸片,上头写着“孟杼轩”三个字。

  还记得那日桂花树下,秋风袭袭,清香呢喃。一位墨衣公子站在花枝底下,将那红锦袋系于枝上,清风撩起他的袍角,落蕊缀在他身上。他转过身来,俯身拂过我的头发,带着一丝浅笑望着我,“千织,你的发带掉了”……

  上卷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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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1-11-8 04:12:38
31.春风绿江南

  

  一年后

  元昭二十二年,初春,江洲河畔,流水潺潺。

  “送情人,到河边。泪湿帕,船将走。问君何时返故乡,一片芳心随君流。问君何曾相思苦,姻缘好似比翼鸟……”悠悠琵琶声和着歌女婉转的歌喉飘荡在空中。

  留香用手肘碰了碰我,“千织,你看那边。”

  顺着留香的手指方向,河上停着一舟画舫,挂着纱缦帷帐,纹雕着些花木。一位姑娘,临窗而坐,怀抱琵琶,低眉浅唱。船帘似遮似掩,轻风拂过,隐约可以看到里头坐着位公子正听歌独酌。

  留香托腮,听得有些痴醉,“千织,这歌真好听。在江洲还没怎么听过。”

  我轻笑了笑,指了指醉宵阁,示意她回去了。留香恋恋不舍地望着远处那画舫,我拽了拽她的衣袖,拖着她往醉宵阁走。留香拖着我的手,有些惋惜地说,“千织,听说堰城有神医的,不如让高祯陪你去看看,没准能冶好你。这样你也能唱歌了……”

  伸手戳了戳她的脸,摇了摇头。我拉着她往醉宵阁走。进门碰上高祯,他看着我们憨然一笑,“千织,有桌客人花重钱把醉宵阁里的圆子都点了一遍。你过去帮帮忙可好?”

  我点点头,拍拍胸脯让他放心,要往里屋走。他叫住我,“千织!”我转身望着他。高祯笑笑,“听说江洲里来了位大人,医术还不错。我想明日去求求他,看能不能医好你。”

  我摊了摊手,摇了摇头。自打一年前服了那药丸之后,我便不能说话了,这一路上也找了不少大夫,皆是扼腕叹气。拍了拍高祯,让他放宽心,指了指火房,然后去里头帮忙做些圆子。

  醉宵阁在江洲依水而立,生意红火得很。听到外头宾客喧嚣,还有老夫子带着留香在那说着些江湖上的快意恩仇,不时引得一阵叫好。我把那些个圆子盛到碗中,正欲坐下歇会,就看留香面带绯红地跑进来,“千织!”

  留香拉了拉我的袖口,低头羞涩,“外头有个公子长得好俊呐!”

  原来这小丫头是思春了。

  她双眼放光,看到旁边的圆子,有些嗫嚅,“那位公子点了圆子。我把它们端出去给他好不好……”

  我轻轻捏了把她的脸,挥挥手,去吧。她立马端着那碗圆子喜滋滋地跑了出去。看着留香欢蹦乱跳的背影,觉得甚是可人。留香是个孤儿,跟着说书的刘夫子走南闯北,但人长得煞是讨喜,梳着两个环髻,说起书来拿着把折扇一板一眼,也是有模有样。

  话说那几十年前,刘夫子还曾经是个满腔报负,挥斥方遒的人物。热血男儿,胸怀壮志,尤其是作为读书人的刘夫子,还做着那些个英雄梦,也激动一把想是在那千古名册上永垂青史,颇有“了却君王天下事,赢得生前身后名”的豪情。于是,刘夫子选择了说书作为他尽忠报国的门路。无奈,天有不测风云,人有祸福旦夕,刘夫子虽乃上知天文、下通地理、中晓人和、明阴阳、懂八卦、知奇门、晓遁甲、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抱席微坐、笑傲风月的惊才绝艳一枚,但那厄运就好似天要下雨,娘要嫁人挡也挡不住。

据说那是个艳阳高照的日子,刘夫子正在台上声泪俱下地描绘先帝的后宫生活。然后进来了一群彪型大汉直接把刘夫子拎到了衙门,以“妖言祸众”的罪名打了他五十大板。

  真正的悲剧不是战死沙场,为国捐躯。真正的悲剧,是那些才华横溢、豪情万丈的血气男儿却是被命运捉弄,最后寻了一处草庐生老病死,郁郁而终。于是,刘夫子便是这“出师未捷身先死”的真正悲剧。

  这五十大板直接浇灭了刘夫子的爱国热忱,也直接把刘夫子打成了一位愤世嫉俗的老夫子。刘夫子决定金盆洗手,再是不问那天下事。离开堰城,寻了江洲这一处山高皇帝远的偏僻地方,讲些无关痛痒的江湖恩怨。任那时光荏苒,风雨无情,当初的惊才绝艳刘小生也蹉跎成了如今白发苍颜的刘夫子。这般的世事无常真是让人扼腕嗟叹兮。

  我斜倚在廊栏上,看着下面留香欢快地端着那圆子,拨开竹帘走了进去。再看看另一边刘夫子正讲到精彩处,拍案而起,捋了捋胡子,绕着那场子悠悠地走了一圈,下面的听众皆噤了声竖了耳朵,但听刘夫子咳了两声,很是闲适地吹了吹胡子,“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接着,这老夫子得意地挑挑眉头,抬头看到我,眨了眨眼然后颤巍巍地退场了。

  刘夫子这出“欲遮还羞”的戏码,自打他来了醉宵阁起就天天唱,经久不衰,且屡试不爽。没半盏茶的时间,就看他抱着坛酒走过来。“千织丫头,老夫子今日里说的怎样?”

  我点了点头,竖起个大拇指。刘夫子显是相当受用,“哈哈,老夫子我当年也是堰城第一嘴。千织丫头,我和你说,当年老夫子还曾应约在烟花居说过一场。要说这烟花居啊,便是堰城第一青楼,里头的姑娘啊,啧啧,真是一个媚眼把魂儿都勾走了。”

  刘夫子舔舔嘴巴,“那日里,老夫子我刚说完。就有头牌姑娘让我再来一场,那位姑娘长得不是一等一的美人,但那声音,哟哟,真是听一声便酥到了骨头里。千织丫头,你知道她让我再来一场,那赏是啥么?”

  他浑身打了一个激灵,无比销魂道,“就是销魂一夜啊。那姑娘的功夫真是,哎哟,真是好啊。老夫这一辈子有那一晚春宵也便是值得了。”语罢,刘夫子抬起那有些花白的头,甚是相思地望天长叹。

  我不禁笑起来,伸手去揪了一把刘夫子的胡子。刘夫子护住他的下巴,“别揪别揪。老夫子年纪一大把了,牙齿也快掉光了,就剩这把胡子了。”接着他瞅了瞅我,两眼鼠光,凑过来,“千织丫头,你莫不是还没体会过那男女欢爱的滋味?”

  我很是无奈,望着眼前的刘夫子,很是难和那个当年在堰城“谈笑风生,煮酒论史”匹配起来。刘夫子晃晃脑袋,奸笑着说,“我看高祯那个傻小子脑袋虽是疙瘩了些,但也不至于腐朽不堪。不如让老夫子去点化点化他。”

我不耐,伸手一把揪起刘夫子的胡子,他赶紧叫饶,“千织丫头,哎哟哟,疼,别揪别揪。老夫子说笑了。”

  松开他的胡子,狠狠瞪了他一眼。刘夫子乐呵呵地吹了吹他的胡子,厚着脸皮凑过来,“千织丫头,老夫子饿了。醉宵楼的大厨娘,给老夫子做些荤菜垫垫肚子吧。”

  斜倪了他一眼,我卷起袖子进火房。刘夫子兴冲冲地跟过来,高深莫测地看了看我,“千织丫头,老夫子白白蹭了你不少油水。不如老夫子把压箱底的宝贝送给你吧。”

  我连连退了几步,摆手表示要拒绝他。这一年来,刘夫子送了我不少压箱底的宝贝,最早是一只大红的肚兜,上头绣着鸳鸯戏水。据称是刘夫子毕生最爱之人的肚兜。接着他又送了我一只碧绿的绣花鞋。据称在刘夫子和某位美人勾勾搭搭之际,那美人相公破门而入,混乱之中,刘夫子穿错了鞋,拿了美人的一只绣花鞋慌不择路跑了。再后头,他又送了一瓶春宵散。据称,这春宵散是刘夫子有次说书引来西域舞娘爱慕,于是赠了他这瓶春宵散。但可惜舞娘还没与刘夫子共享鱼水之欢就匆匆离去,刘夫子心里那个恨呐。

  刘夫子放下那酒坛子,煞有介事地说,“要的要的,老夫子操守廉洁,不私一钱。怎的能白吃丫头你的?!”于是他从怀里摸出本书,塞到我手中,眼睛乐成弯弯月,“千织丫头,这是老夫子最宝贝的东西了。老夫子当时吃板子的时候,在家趴了数月,全靠这书,老夫子才苟延残喘到今日。但老夫子年岁已高,这等宝贝对于我来说还真是暴殄天物了。今日里,老夫子将这宝贝送于你,丫头你要体会老夫子的一片苦心呐!”

  望着那书上赫然的仨个嵌金大字,“春     宫        图”,我不禁抚额。

  刘夫子凝神思索了一番,叹了口气,有些惋惜地看着我,“千织丫头,你怎的就不会说话呢?”

  我抬头看他,疑惑不已。

  刘夫子扼腕道,“本来老夫子认为,有了那春宵散和这春     宫      图,千织丫头肯定是所向披靡。但老夫子万万忘了一点,这男人啊——”刘夫子停下来,看了看我,然后巴巴地凑到我耳边说,“喜欢听女人叫……”

  他撇了撇嘴巴,“这可如何是好?哎……”

  我跳起,直接拎着刘夫子的胡子,团吧团吧打了个结,再往他天门上一拍。正在我和刘夫子抓耳挠腮之时,留香跑了进来,满脸欢快之色,“千织,那公子明日让我去他府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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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他乡遇故人

  

  刘夫子一记暴粟敲在留香头上,“不许去!这显是光天化日调戏你,那些个花花公子把你吃了你还不知道!”

  留香摸摸脑袋,好不委屈地说,“夫子,那公子不过是喜欢吃那圆子,让我明日里送到他府上。”

  刘夫子凶神恶煞,“这种把戏老夫子我当年用得多了,先哄你过去再瓮中捉鳖。他要吃圆子,明日里老夫子替你送过去!”

  留香撅了嘴,“夫子,你不让我送。我就和师娘说你每日里揣着春   宫   图当扇子!”

  刘夫子抖了抖腿,神气万分地吹吹胡子,接着他朝我挑挑眉头,摊开手,“留香你尽管去!那*****老夫子我已经送给千织丫头了。”刘夫子再是抖了抖身子,“老夫子我不用那玩意儿很多年了!”

  接着他双手负在后头,弓身往门口踱过去,临出门前还不忘回头奸笑一记,“留香,你明日里要是敢去送那圆子,老夫子就将你逐出师门!”语毕,刘夫子昂了昂头,走了。

  留香跺脚,“千织,你看那夫子!”

  我笑笑,摸了摸她的头。留香拖住我,憨笑道,“千织,我从来没见过长得那般好看的公子!今日里还特地问了我的名字。他说在江洲歇十余天,让我每日里都送圆子过去。”

  留香托腮相思,“这公子长得真好看呐!他还对我笑了笑……”我轻捏了把她的鼻子,拍拍她的脑袋。

  今日里县太爷大婚。醉宵阁接了这单生意,我便是和青姐还有阁里另外几个厨娘往县衙门走。江洲是个偏僻地方,但因为山里药草多,也颇有些名气。县太爷近四十,要娶一位貌美如花的妙龄女子做五姨娘,真真是不般不配。然,这县令老儿成亲也算是江洲里的大事,此时大街上锣鼓喧天,县衙门前宾客络绎不绝,皆携礼道喜。

  我跟着青姐一行人往衙门院子里走,地上都铺着红绸布,远处看到那厅堂里一个身形矮胖的男人身着大红喜服,跟在个人后头,点头哈腰道,“中书令大人,这边请。下官能请得大人来观摩下官的喜事,真是三生有幸。”

  县太爷虎躯把那大人遮得一丝不露,看这架势,是位来头不小的人物。我正伸头想多看两眼,听到青姐高声喊我,“千织!”于是我便收了脑袋跑去火房。火房里大家都已经开始忙活了,刚走进去,青姐递过来两盘油鸡,和我说道,“千织,你把这个摆到后院宴席上去吧。”

  我端着这油鸡去那宴席上,不愧是县太爷大婚,这场面做得确实大。光酒桌就摆了不下十张,皆铺着红色绣花桌布。一旁站着县太爷的管家忙不迭地收礼陪笑,还有那四个旧姨娘齐刷刷地花枝乱颤地站成一排。

待我返回火房的时候却是看到厨娘们都停了活,窃窃私语。我扯了扯青姐,疑惑望着她。青姐立在那原处,这才恍过神来,“千织,你刚刚前一脚出去,后一脚有个大人就进来了。那个大人长得真是俊呐!

  我有些不明就已地看着青姐。她仍有些迷醉,“果真是青年才俊。这么年轻就当上大人,也不知道成亲了没……”

  旁边有人在说,“那大人好像看了我一眼呐……”

  “做梦吧你。我看那大人好像在找人?”

  青姐这才清了清嗓子,“大家赶紧做菜吧。要不等会县太爷要怪罪下来了!”

  不过多久,青姐递过来两碟鸳鸯鱼片和香酥花仁,“千织,你帮忙端过去吧!慢些你回来做个团圆莲子露!”

  我端着这几碟小菜走得如履薄冰。刚走到宴会堂,听到一个好生熟悉的声音,“县老爷,在下今日是替师傅送上一份贺礼。在下师傅当年来江洲幸得县老爷相助,今日老爷大喜,定当涌泉相报。”

  接着是那县太爷哈哈大笑,“哪里哪里?公子这般厚礼真是不敢当,敢问公子师傅是何许人也?”

  “年岁已久,怕是县老爷你已经记不得了。这里区区薄礼,县老爷还望笑纳。”

  我刚放下那些个碗碟,兀自琢磨这声音是谁,便被喜娘一把拉到旁边,递过来碟梅花糕,“姑娘,能帮我把这梅花糕送到新娘子屋里么?这拜天地怕是要等到夜里,让她先吃了垫垫肚子。”

  我接过那梅花糕,点点头,往新娘屋里走去。敲门进去,发现新娘子已经盖好红盖头,穿着嫁衣端坐在床上。我轻扯了扯她的衣袖,那新娘子掀开那喜帕,是位娇弱的美娘子,她有些怯怯地望着我,那眼睛有些红肿,还有些许泪痕,看得人有些心疼。

  这场景还有些许熟悉。我递过去那碟梅花糕,给她比了个“吃”的动作。朝她笑笑,接过她的喜帕站在一旁看着。那新娘子好似明白了我的意思,接过梅花糕,轻声说了句,“谢谢”。然后细细地吃了起来。却不想,这位美娘子吃着吃着,竟是有些呜咽,垂眸落泪。

  我一时无措,正欲过去安慰她。突然好似听见风声,那屋门忽地一下打开又关上。屋里顿时多了个人,有个穿着青衣长褂的小哥好似从天而降。新娘子被吓得不轻,她瑟缩地往床上退了退,颤声道,“你是谁?……”

  那小哥皱着眉,歪头细细地打量了我们一番,接着他伸手将我一拉,用手指放在嘴前表示噤声。接着轻轻在我耳边说,“姑娘,我是来救你的。你放心和我走,县太爷这边我家公子能帮你打发了。”

  无奈我是个哑巴,什么声音也发不出来。只看前头这位小哥眉心一展,甚是开心,“姑娘你不说话,那我便权当姑娘答应了。姑娘唤我元生便好。”接着他稍退了一步,“那么,姑娘,元生得罪了。”接着,我身子被人一拎便是落在元生背上,他拉住我的手,往门外一冲,再是向上一跃,只见得那树突然变小了。这才发现元生竟是跳上了屋顶,我牢牢抓住他的脖颈,他这几跃龙门,我们就落到了衙门府外头的一个巷子里
元生将我放下来,有些尴尬道,“姑娘,你再掐,我就没气了。”我赶紧松了手,只见元生走到我跟前福了福腰,“姑娘,还请这边走。我家公子马上就过来了。”

  我实在是不明就已,站在原地指了指喉咙,接着摆了摆手。

  元生有些莫明地看着我,半晌,才吐出一句话,“姑娘,你不会说话?”

  我点头。

  元生摸了摸脑袋,“嗯?公子没和我说过是个哑女啊……”接着他蹙眉思索了一番,拉起我往前头走,“姑娘,你还是先和我回去吧。”我挣了他的手,瞪着眼望着他。

  突然听到元生“呀!”的一叫,看到一把扇子飞过来正中他的脑门。他捂着脸门龇牙咧嘴,嗷嗷叫道,“公子,你打我干什么?!”

  我转身一看,来人一袭白衣飘飘,面若冠玉,司若言此时便是站在我后头。他看到我也煞是讶异,走前了两步,“尹姑娘,你怎么在这里?”

  元生一手按住脑门,有些委屈,“公子,这位姑娘就是县老爷那位新娘子。不过她好像不能说话。”

  司若言又是一扇子打在元生额头上,甚是痛惜道,“元生,你抢错人了!”

  元生更是莫明,“怎么?不是这位姑娘?是另一位?……”

  “那新娘子现在还在衙门府里喊着有刺客……元生,你看看,第一次就失手。”

  元生懊恼不已,“公子,是你说让我抢有红盖头的那位姑娘。这位姑娘穿着红衣裳,手里还攥着那红喜帕。我怎的知道她不是新娘子?!”

  司若言摆了摆手,叹息道,“罢了罢了。白白浪费公子我那份贺礼。”

  元生显是不快,转身欲走,“我去把另外一个抢过来!”

  司若言扔出扇子,直接打在元生后脑勺上,“现在衙门里鸡飞狗跳的,你去了能顶什么用?等夜里再去吧。”

  接着,他看向我,笑得如花灿烂,“尹姑娘,果真是有缘千里来有会。我们又见面了。”

  我张了张嘴,指指喉咙,示意他我不能说话。司若言有些讶异地凑近了一步,“尹姑娘,你莫不是,哑了?”

  我点点头。

  司若言眉心纽紧,“尹姑娘怎的会遭如此厄运?尹姑娘这般蕙质兰心,却是失了嗓子,真是让人痛惜呐。尹姑娘可是得了什么顽疾?在下倒是认识些大夫,或许能医得了姑娘的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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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取道上山难(一)

  

  司若言给元生使了个眼色,“元生,你来。”

  元生走到我跟前,“姑娘,元生略通医术,姑娘能不能让元生把把脉?”

  元生将手搭在我脉上,听了一阵。接着他看了看我的眼睛,那神情越发凝重。“姑娘,是中毒了么?”

  我点了点头。元生抿了抿唇,“公子,这位姑娘是中毒了。而且还中毒不浅,脉象有些紊乱。且她的眼睛里有些许黑点,我想,可能过段时间,姑娘怕是会有眼疾了。”

  司若言问道,“这是什么毒?元生你可是能解?”

  元生摇头,“不知道。”

  司若言禁不住用那扇子敲了敲元生,“你怎么如此学艺不精?!”

  元生嘟囔,“公子,你自己不习医术,怎的来怪我?”

  司若言来回踱着步子,指节扣在那折扇上,凝神思索。元生在一旁,“公子,不如让师傅帮姑娘看看吧?”

  “师傅行踪不定。此时也不知道是否在山上。元生,你看看可是有什么办法先把这毒势控制住?”

  元生摇了摇头,“公子,元生只学了些皮毛。”

  司若言看向我,“尹姑娘,在下师傅医术很是高超。但他性情颇是古怪,且游移不定,不知道尹姑娘可是愿意随在下到山上,若是他在山上想必是能医好姑娘的疾。”

  我拉了拉元生,蹲下身用树枝在地上写了一行字,“我不久后会死吗?”

  元生有些惋惜地看着我,“姑娘,元生医术不济。并不知道这毒什么时候发,也不知道毒发的时候是否危及性命。”

  我顿了顿,接着对司若言点了点头。司若言眉头舒展,“那么,尹姑娘。明日里我们便启程吧。姜布山离江洲虽不远,但那山势颇是险峻,师傅居在那山顶,想是要好些时日。”

  这日里我刚回到醉宵阁,迎面碰上刘夫子,刘夫子煞是兴奋地拉住我,“千织丫头,听说你今日里被个男人抢去了!老夫子见你第一面就知道你定是个抢手货。”

  后头留香跑过来,很是担心地拉着我的手,“千织,今日里是怎么了?”

  我摆摆手,示意她放心。走到屋里拿纸和笔写着,“高祯,明日里我起姜布山找位大夫帮我看看,大约要去半月才回。”

  接着我出去碰到高祯,把这纸递给他。他展开那纸,看了看,有些担心道,“千织,其实不用去找那大夫。我已经找人打听过了,中书令大人医术非常好。他恰巧从堰城过来,住在县太爷院里。我昨日就已经求过县太爷了,请县太爷引见一下。我们明日里去找那位大人看看可好?这姜布山险境丛生,你怎的可以一个人过去?”

  我在那纸上写,“我和故人一块过去。你不用担心。”

高祯有些为难,“不如我陪你一块过去,路上也好有个照应。”

  高祯是醉宵阁的掌柜,我怎的好让他放着生意不做陪我过去。赶忙摇了摇头,笑笑让他放宽心。

  这日夜里,果真听说县太爷的五姨娘还没成亲便是不翼而飞,县太爷气结,郁郁成疾,一时竟病卧不起。全江洲的捕快倾巢而出,四处搜寻那刺客。这流言晚些时候更是传得神乎,有说这位五姨娘其实是观音菩萨化成人样来普渡众生的,今日里菩萨便是升天回去做神仙娘娘了,而和这位神仙娘娘也算是有过露水姻缘的县太爷也是被观音菩萨点化了,不足数日便是要归西成仙。

  由是说县太爷这命途多舛,转眼间红喜事便是要挂上白布了。

  第二日,我背着包袱和司若言一并起程了。我们雇了辆马车走了约莫半日的样子到了姜布山。下了马车,远目眺望。众山嶙峋,那山顶处云雾缭绕,若隐若现,好似漂浮空中。抬头仰望,姜布山高耸入云,旁边便是那悬崖峭壁,确是险峻。

  司若言抬头瞅了瞅这山,愤恨地说,“这老头子想过神仙日子想疯了!”

  他转头看我,“尹姑娘,这山甚是险峻。且山里难免被磕磕碰碰,姑娘且跟紧在下。在下自幼随师傅居于这姜布山上,对里头的山路也算是有所了解。”

  我点点头。

  司若言卷了卷袖子,把那扇子插在腰带里,摆出一副架势往前走。我紧跟着他一深一浅地往前走去。姜布山是江洲有名的药山,不少解毒的灵草都能找到。但这山生得也是相当怪峻,树丛密布,遮住难见阳光,山内潮湿阴冷。

  司若言在前头走得也甚是谨慎,不时回头看看我。倏地听到那树叶兮簌的声音,我抬头望去,树叶摇晃,听得“吱”一声厉叫,有只黑色大鸟扑着翅膀向下啄过来。我有些慌乱,脚步滞了一脚,却是觉得踩了一个空,身子不稳,向前抓了个空。开口却是喊不出声来,向旁边一侧,直接倒过去。

  却没曾想,旁边那积厚的树叶也竟是条沟壑,我便是顺着那些个峻石直接滚了下去。试图抓住些树干,却是没抵住身子的重量。等缓过来的时候,我已经满身刮痕地躺在这沟壑之中。听到“哗哗”的流水声,我强忍着痛爬起来,发现后头有泉山涧,宛若剔透的缎带缓缓拂过山中的芳草。

  我起身,却是发现右脚有些刺痛,想站起来,右脚腕处却是有椎心的痛。我抬头望了望上头,只有那密不透风的树丛,却不见司若言的身影,想是他还不知道我掉下山崖。我轻揉了揉脚踝,一瘸一拐地挪到那流水旁。浑身上下好些伤口,索性脱了外衣,凑在这山涧把伤口细细地洗了洗。

  好似听到背后有声响,我转过身去,看到司若言那缎白袍子上蹭了不少树叶,已经污得不见初色。头发也是有些许凌乱,那墨玉额饰已经歪在一边,白嫩的脸上还是划出一道细细血丝。无比狼狈地瞪大眼睛看着我。

我不禁笑起来。他有些不自在地背过身,“尹姑娘,在下不会轻功。要从这山上下来,快些的法子只能是滚下来了。”

  我更是笑得开心,差点没栽倒在那山泉中。半晌,也没见他转过身来。我拾了颗小石子,扔在他背后。他转过身来看了一眼,立马转过身去,万分尴尬地说,“姑娘,非礼勿视。”

  我穿上那外衣,再扔了颗石头过去。司若言转过身来,身上已经整理了一番。他迈步过来,走到那泉水边,捧了瓢水洗了洗脸。

  “尹姑娘,看来我们须是要换条路了。”

  指了指右脚,示意他我怕是走不了了。

  “扭伤了脚?”

  我点头,稍稍挪了挪在地上捡了枝稍粗的树枝,用这树枝抵着走了两步。那右脚却是愈发地疼。司若言上前稍搀住我,“若是你不介意,在下可以背姑娘上山。”

  许是看到我面带难色,司若言再是提议,“若是姑娘不方便,不如今日先在此稍作歇息,待姑娘伤好些我们再走。”

  我点了点头,坐下来轻轻揉了揉脚。心里喟叹,已经是这副模样,还怎么爬得上去。

  司若言坐在我身边,他看了我半晌,“其实在下……曾经同我师傅学过些医术,但年岁已久,且在下学艺颇浅。姑娘这腿脚许是骨头脱臼,不知姑娘可否让在下一试?”

  我皱着眉头,轻点了点头。司若言轻轻将我的右腿放平,在脚踝处轻轻摸索。我只觉得一钻心阵巨痛传来,想喊却是叫不出来。

  等我有了些许知觉,扭了扭腿,却仍是阵阵刺痛。只看司若言抹了把汗,“尹姑娘,方才在下好似是拧错了地方。不知姑娘可是能让在下再试一次?”

  我真是咬牙切齿,心里真想把这小白脸一脚踹开。但思索了一番,看着司若言甚是诚恳的样子,含泪再点了点头。

  我死命咬着嘴唇忍着那痛,终于等他折腾好了。却是看他一脸懊悔的样子,“尹姑娘,实在是多有得罪。在下确实是医术浅薄,不知如何能接好这骨……”

  千不该万不该,便是信了司若言这个满嘴雌黄之人。

  司若言一脸歉意,“在下方才多有得罪。不如还是让在才背尹姑娘上山可好?”

  我长叹一口气,只得点了点头。

  彼时,司若言背着我在这山路中蜿蜒。司若言是习武之人,步伐算是矫健,但因为后头驮了个我,走路还是吃力了些。约莫走了一个时辰,看他额上已经有涔涔汗珠。我不禁用衣袖替他擦了擦汗。

  走到一处山谷处,司若言稍顿了顿,“尹姑娘,今日夜里我们且在这山谷里歇息一晚。明日再走吧。”

  他寻了处山洞,将我放下。“在下取些树枝生个火,夜里也暖和些。”

  不过一会儿,司若言便用那石子生起了火,整个山洞里刹时明亮了起来。在这山洞里,有些潺潺水声,清脆的鸟鸣声,“咔嚓”树枝的断裂声,还有“噼啪”的火烧声。司若言坐在火边,用根树枝轻拨了拨那火堆,火光衬得他愈发白净,我托腮看他,司若言这便是肌若凝脂,肤如白雪之人吧。

  好似察觉我在看他,他抬眼,温润一笑,“尹姑娘,可是有话要对在下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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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1-11-8 04:13:38
35.取道上山难(二)

  

  司若言抬眼,温润一笑,“尹姑娘,可是有事要对在下说?”

  我收回目光,随手拾起旁边的一片叶子把玩起来。

  夜深月高,在洞口洒下一袭银色。二人的身影在这跃跃火光中摇曳。心内好似被这篝火触动,竟是有些许伤感。蜷起身子,看着火苗蹿动,禁不住伸手要去暖暖。

  婉转的小调传来,清脆流畅、圆润悠扬,忽如鸟儿鸣啼,忽如泉水叮咚,忽如山涧流淌,忽如峡谷旋风。抬头,司若言将一枚叶子夹于唇边,轻送气流,便吹出一段轻快小调。他眸眼含笑,正用些嫩草细细编着什么。

  曲毕,他轻吐出那叶子,接着递了只绿色的东西给我。仔细一瞧,是只草编的鸭子,这鸭子肚大肢短,确有些土灰的神态。看着这草鸭子,心里好生欢喜,听到身旁传来一声,“尹姑娘,早些睡吧。”

  再抬眼,司若言双手置于脑后万般惬意地倚在石壁上,眼睛微眯,光影摇曳在他白净的脸上,忽明忽暗。我轻笑了笑,躺下侧过身子,合眼入睡。洞内寂静若幽谷。过了许久,又听到身后传来一阵舒缓的小调,好似山涧淌在心中,让人顿觉安神,伴着这叶曲,我渐渐入睡……

  第二日,司若言继续背着我上山。右脚越发肿得厉害,不知道到了这山顶见着那神医,我是不是已经瘸了。司若言对这山中情况很是熟悉,能找到不少甘甜的野果解渴,饿了还能在水中叉鱼烤来吃。

  夜里趁着司若言去外头拾柴火的空闲,我撩开裙摆,卷起裤腿,发现那肿胀已经从脚踝处蔓延小腿膝弯,用手戳了戳,知觉全无,心中有些焦急,轻揉搓了一番,却是没有半点好转。

  洞口有些声响,司若言抱着些树枝站在洞门口愣愣地瞧着我。发现我抬头看他,他立马背过身去往外头走,“尹姑娘,在下去抓鱼。”

  这大半夜的,你不睡,鱼也困了。

  一直到我睡着之前,司若言也没把鱼抓来。

  醒来的时候天微亮,司若言嘴里衔了片叶子,斜倚在一旁百无聊赖,看到我,好整以暇道,“尹姑娘,今日若是顺利,夜里之前便是能到山顶。”

  抬头看那山顶上那云雾缭绕之中隐约可见有处草庐,想必便是这位神医居所。姜布山山型独特,自山腰处开始,山势便急陡向上。在司若言背上也能感觉他隐隐有些吃力,额上渗出细细密密的汗珠。听得有石头往下滚的声音,司若言停住步子,将我放了下来。他坐在我身边,敛了往日的神采,紧抿住唇。

  拉了拉他的衣袖,疑惑地望着他。

  司若言撇了撇嘴,有些尴尬,“尹姑娘,在下……惧高,有些时日没上姜布山了。我们先在此稍作歇息,如何?”

点头。我用树枝柱着在旁边寻些野果,回来的时候,看到司若言吹了小哨,双手枕在脑后躺在地上,无不惬意地望山望水望天望日望云望彩霞。

  正欲走过去,却是发现他身旁的树枝上有条小蛇,顺着那树枝蜿蜒向上。那小蛇吐着芯子,缠着那树枝逐渐向司若言游去。司若言显是仰望得太过专注,全然没注意到那小蛇。我赶紧向前走了两步,扬起手里柱着的那粗树枝一把挑开那小蛇。

  怀里的野果散落下来,失了那树枝支撑,我也站不稳,向前一个扑倒直接趴在司若言胸口上。司若言这才有些反应,他半支起身子,然后轻轻将我扶正,“尹姑娘,你这是要?……”

  后腰处有些刺痛,我正欲起来,司若言却是将我按倒,在后腰处点了几下。我不明就已,转头看到他手里正抓着那条小蛇,那小蛇左右扭动缠住他的手腕。他用手轻捏住那蛇头,接着往山下一甩,“这银蛇虽小却毒,在下刚刚帮姑娘止了血流以免蛇毒扩散,等到了山顶遇着我师傅再一道解毒吧。”

  约莫在黄昏的时候我们抵达了山顶草庐,这草庐置于云雾之间,往下看去,很有一览众山小的气势。司若言带我进了屋,草庐中摆设简单,里头摆着一木制茶桌和短凳。上头搁着陶制茶碗和茶壶。桌上已经扬了些许尘灰,想是许久没人来住过了。

  司若言进屋转了一圈,屋里能藏人的地方都看了个遍,连那茶壶也开盖瞅了两眼。然后有些惋惜地对我说,“尹姑娘,在下的师傅怕是有些日子没回来了。”

  我有些许失望。

  司若言从腰间取下一块青碧玉佩予我,“若是姑娘日后能遇上我师傅,名唤三贤,可将这块玉佩示他,定能医好姑娘的病。”

  玉佩温润无瑕,上头细细隽刻了个“瑾”字。司若言道,“没能医好姑娘的病实乃憾事。姑娘现在腿脚并不方便,不如先在这草庐里歇息数日,养好了伤再下山去。”

  这样也好,但我那右腿显是肿胀得厉害,也不知道还能不能撑到下山的日子。我只能指了指右腿提醒他我的脚伤。司若言笑笑,“这屋里有些医书,若姑娘不介意,待在下读完之后再帮姑娘接骨如何?”

  这屋里有医书,我是信的。司若言去读那医书,我也信。但若说司若言看了那医书就能把我这脚医好,我是万万不信的。

  我只好敷衍地笑了一笑。于是,我们便在这草庐住了下来。

  屋里只有一张简榻,他让给我。夜里万籁俱寂,有支欢快的小调响起,我闻声往窗外看,司若言在草庐外枕着双手躺着,嘴里吹着叶子,抬头望着夜幕。黑夜里的那些个寥寥星辰好似都落在他眸中。一曲作罢,他衔着那叶子轻闭上眼,然后大声喊了一句,“尹姑娘,早些睡吧!”

收回目光,安稳地躺在那榻上,沉沉落入梦境。

  醒来的时候觉得腰间有些异感。我撩开衣裳,发现腰上有一圈青紫,碰触的时候有些刺痛,怕是昨日被那银蛇咬了一口中毒了。再看那右腿,肿胀已经从膝盖往上延至大腿,整只右腿都已经没了知觉。

  司若言好似在外头兴致勃勃地翻着那些医书,我扶着床脚出屋子的时候,看见他正以脸顶着那摊开的医书坐在椅上。我捡了根树枝扔过去,只见他脸上的医书抖了抖,落了下来。他正瞌眼睡得酣畅淋漓。

  听到声响,他眼神迷朦地睁开眼,不明就已地看了看我,然后笑若春风,“尹姑娘,你醒了。在下研习了一整晚医书,我们来接骨吧!”

  我怯怯地往后退了退,摆了摆手表示不用。

  但司若言显是兴致颇高,跃跃欲试,“姑娘请放心,在下胸有成竹,此次定是能手到病除。”

  我怎的能放心得下?

  司若言用扇子敲了敲那桌子,凝神思索了一番,然后甚是坚决地说,“不用担心,在下已然熟读医书。若是姑娘这脚被在下医坏了,在下便给姑娘当脚用。姑娘想去哪,在下背姑娘去哪便是。”

  最后,我便是被这舌灿莲花的司若言说到了榻上,他将我的腿放平,然后在我脚踝处摸了摸。这越摸,越不对劲。越摸,他神情越是古怪。“尹姑娘,你这是脚么?为何在下没摸到骨头?”

  若不是彼时我腿上有疾,我定会踹他一脚让他自己体味一番这到底是不是脚。

  我于是轻轻把裤脚撩起,露出脚踝,我这脚已然肿得没了脚样。司若言看了也是惊讶,“怎么肿得这般厉害?!”

  他瞅了瞅,还是把头别开,然后嘴里嘟囔一句,“非礼勿视……”

  接着他起身往屋外走,“尹姑娘,你这腿有些积血,在下再去研习医术,回来再为姑娘医治。”

  司若言这次一研习便是在外头研习了一天一夜。终于,他拿着医书和一袋银针进来对我笑道,“尹姑娘,在下可为姑娘布针。”

  此时右腿已经肿胀到大腿根部,撩开裤子实是有失名节,但我咬了咬牙,自行将裤子撩到大腿处。司若言显是没想到肿胀这般厉害,看着我,一言不发,半晌,他欲转身出去,嘴里再是碎碎念着一句话,“非礼勿视,非礼勿视”。

  我实在不耐,一把拖住他。指了指我的腿,示意他帮我布针。司若言愣愣地看着我的腿,接着再欲起身,“尹姑娘,不如在下将你背下山去,找个大夫看看如何?”

  司若言这般的人,真正是被那些个教条束缚地让人扼腕得紧呐。

  在我极力坚持下,司若言终是冲破了那枷锁,开始为我布针。将那医书摊于一旁,我看上头有一张人体经脉图,接着他拿着银针用烛火燃了燃,一副很是熟稔的架势。“尹姑娘,在下唐突了。”司若言在我腿上轻拢慢捻找那些个经脉,他别开脸,尽量不看我,但那白皙的脸上也染了些红晕。

  我那腿上虽然知觉尽无,但被人这样摸着,也是觉得万般尴尬,于是我索性也别开脸,往窗外看去。我将那裤腿撩到了大腿处,渐渐却是觉得裤管里头有人在摩挲我,实在是有些搔痒。我回头一看,发现司若言那手竟不知不觉摸到我大腿上头。

  他竟是借机在吃我豆腐!司若言竟是那道貌岸然的衣冠禽兽!

  我一时急火中烧,一手把他拽回来,直接甩了他一个巴掌。

  司若言莫明地瞪着眼睛望着我,白净的脸上赫然有个五指巴掌印。他这才反应过来,跳起,用那扇子指着我,“尹姑娘,你这是怎的!”

  我狠狠瞪着他,把那裤角放下。顺带将床上那本医书劈头甩过去。司若言接住那书,不解地望着我,“你这是何故?姑娘为何要打我?”

  看他那副毫不知情的无辜表情,我心中一展,莫不是错怪了他。但实在对方才心有余悸,我索性躺下,背对着他。过了一阵,听到些脚步声,我朝屋门口望去,发现司若言已经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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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1-11-8 04:13:59
36.露水点姻缘

  

  这次入睡很是迷糊,昏沉之间却是能觉得有些刺痛。醒来之时屋中空无一人,却看天色已暗,想是已经入夜。我挪了挪腿脚,发现右腿那肿胀竟是有些好转,且有些知觉。撩开衣裳看了看腰间,那些个青紫已经褪去,倒是换成了点点红痕。

  我正有些疑惑,听到外头传来声响。撑着床脚站起来,看到屋外司若言正在烤只野鸡,香飘四溢,我顿觉腹中空空,饥饿难耐。他看到我,神情泰然,全然忘了我甩他巴掌的事,撕下只鸡腿,殷勤地递过来,含笑道,“尹姑娘,已有婚配了么?”

  不知道他心里头打的是什么算盘,我疑惑看他。

  他摆出一副豪云壮志的样子,“在下细细思索了一番,尹姑娘若是尚未成亲。在下愿与姑娘结为连理。想来在下与姑娘在姻缘树下相遇,冥冥之中天命自有定数。大千世界芸芸众生,却是能与姑娘在他乡偶遇,不可谓不是缘份匪浅。如今在下与姑娘已有肌肤之亲,更是不能始乱终弃。姑娘若是有意,待下山之后在下便携礼提亲。”

  我张大嘴听着司若言一派胡言,惊得无语凝噎。

  司若言调整了个姿势,继续,“在下自幼便与师傅亲近,但师傅云游他处,暂不能回来与姑娘行这父母之言。然,在下必当聘上冰人,以补这媒妁之礼。让姑娘受这般委屈,在下心中实在有愧。”他摆出一张懊恼的脸,然后凑过来问我,“不知尹姑娘高堂可是在江洲?”

  他见我不说话,勿自继续,“在下虽算不得上才高八斗,然在江洲、堰城也有些家业。若姑娘不嫌弃,也可共同打理。在下游历山水,此生唯愿能觅得一红颜知己。不知尹姑娘意下如何?”

  言毕,司若言抬眼,巴巴地望着我。

  我正欲摇头,他展开扇子又开始,“此次姜布山一行,在下与尹姑娘如此亲近。……毁了姑娘的清誉,心中实在不忍。此番深思熟虑,在下私以为这是最佳的解决之道。在下,唔……”

  实在是听不下去了,我将那鸡腿塞在司若言嘴中以期能堵住他的口。

  司若言将那鸡腿拿出来,朝我笑了笑,“姑娘意下如何?”

  我摇了摇头。彼时我才知道这语言交流何等重要,我这摇头到了司若言那厢只当成是待嫁姑娘的羞涩。

  “尹姑娘你不用赧涩。这件事情在下会去操办,不过多时便迎姑娘进府。既然事情已定,今日夜里,在下便再为姑娘布针一次,多加几日调养,想必这腿疾便能好了。”他说得慷慨激昂,大义凛然。

  我看着他,无语问苍天。

  之后从司若言的支支吾吾我才知道,原来那日里我因为蛇毒昏睡了数日。司若言“救人心切”私自帮我布了针还解了蛇毒。但是怎么解的那毒,他却是死死不愿告知与我。之后他再帮我布了几次针,右腿肿胀已经渐消。姜布山是有名的药山,山中有不少灵芝山参。司若言挖了许多那些药补,和着山涧水和游鱼炖些药汤。喝了这些药汤,身子恢复得很快,不足几日,我便是能行走自如。

在姜布山已经住了半月有余,非但我那哑疾没治好,还白白遭了番罪,最后还顺道和这小白脸纠缠不已。越发觉得司若言和我八字不合,这次连自己搭进去了。

  “尹姑娘,在下看你身子已经大好。不如我们今日启程下山,待回了江洲,在下必登门下礼。既然尹姑娘与在下姻缘已结,在下定当寻遍四方,为姑娘解这哑疾。”

  回首望了望这草庐,心中有些不舍。在姜布山的日子,恬淡却也自在,白日里烹些野菜山珍,夜里在这山顶仰望星空,司若言很是爱吹那叶曲,还能不时地编些草兔、草鸡给我把玩。能在这世外绝境之处修习救人之道,想来司若言这位师傅定是位世外高人。百思不得其解的是,所谓名师出高徒,这样的仙风道骨之人为何会有司若言这般世俗的弟子?

  风尘仆仆地下了山,刚踏进醉宵阁,迎面碰上老夫子抱着酒坛子。老夫子瞅了瞅我,乐道,“千织丫头总算回来了!这数日不见,让老夫子我想得紧呐!”司若言闻声上前一步,儒雅有礼道,“这位可是尹姑娘的父亲大人?在下司若言,见过尹世伯。”刘夫子与我面面相觑,半晌,他一副恍然的样子,眉开眼笑道,“啊……这位公子长得果真是一表人才,便是千织丫头的意中人吧。来来来,老夫子请你喝酒!我们千织丫头果真是本事不赖,这不过数日,就带回来一位俏相公。”说着,刘夫子便抓着司若言的手往里屋走。

  司若言浅笑,“尹世伯谬赞了,是若言得幸能够与尹姑娘相遇。今日既是尹世伯在此,在下不妨直言,在下与尹姑娘已私定终身,还望尹世伯成全。”

  我欲伸手去拽那刘夫子,刘夫子眼角瞥了我一眼,凑到我跟前,眯眯眼贼笑道,“这小子这么急,莫不是已经生米煮成熟饭了?果真压箱底的宝贝还是有用呐!千织丫头,我看这小伙相貌堂堂,比高祯那傻小子好。这事老夫子看,成!”

  接着刘夫子兀自与司若言打得一片火热,“小伙子,与我老夫子喝上几杯,我们边喝边谈!”

  司若言拿出扇子摆出一副请的姿势,“那是自然,在下必当逢陪到底!”

  果真是物以类聚,人以群分。

  进得醉宵楼里,碰上青姐,她一脸焦急之色,拉住我,“千织,你帮忙送些圆子到镇上的秋宅里去么?本来是要留香送过去的,但留香被刘夫子关起来了。”

  留香被关起来了?这是何故?

  我不解地望着青姐。她往周围看了看,然后凑到我耳边说,“听说秋宅上来了位公子,前几次留香去送圆子被这位公子相中了,想纳留香做小妾。这位公子人长得极好,家世也不错,好像是堰城来的呢……但这种纨绔公子,留香这种穷人家的姑娘,嫁出去不知道得受多少苦。刘夫子死活不依,但留香这孩子就是倔,就说非这位公子不嫁。这事闹大了,刘夫子索性把她关起来了。今日里秋宅又来催,说是想吃这圆子。那位公子好像来头不小,也不好得罪。留香过不去,这里又忙得紧,你帮忙送过去可好?”

我点点头,去屋里放下包袱。路过留香的厢房,看到那门紧锁。我凑到窗外往里看,留香一人坐在那屋里,两眼哭肿得像两只核桃。我戳穿了那窗户纸,留香闻声看过来。她看到我,更是有些呜咽,“千织,呜呜……”

  我想去打开那门,无奈那门锁扣得紧,想是刘夫子这次是铁了心要把留香关起来了。留香哭着说,“千织,你还记不记得上次来吃圆子的公子?我……我……”她泣不成声。我摆摆手,再指了指心里,告诉她我都知道了。留香稍稍敛了情绪,对我说,“千织,你能不能帮我带封信给那位公子?”

  我看着她,很是心疼,赶紧点了点头。留香赶紧从屋里拿出笔墨和纸,一边哭一边写信,大颗的眼泪直直地落在信纸上,可以看到渲开朵朵泪花。她写好信叠好收到信封里,从窗户处递过来给我,“你帮我送给秋宅里头那位公子。”

  留香轻声哽咽,“千织,我真的是喜欢那位公子。他才不是夫子说的那种花花公子,他对我真的很好……”

  我点点头,紧紧握住她的手,表示我定会将这信送过去。

  收好这信,将那些圆子放到食篮中。我匆匆往秋宅走去。秋宅在江洲是座老宅,宅主江老爷早早去世了,也没留下子嗣。只剩下那老管家忠心守着这老宅,月初之时便听说秋宅被人花大价钱盘下来了。还说这位新宅主花了大价钱把这老宅翻修了一遍,必是位来头不小的大人。

  江洲虽是个偏僻之地,却是和邻国浦丘相接之壤,偶有浦丘的乱民越入,颇有些不太平。去年镇南大将军还曾带兵过来大举镇压,但成效甚微。有闻,一位大人进谏皇上在江洲北面修筑城墙以挡乱民,但这修筑城墙本就是个浩大工程,劳民伤财。皇上对这提议举棋不下,但那位大人却将这修筑城墙所需银两一并担下。听说,他还进谏了一张城墙图纸,按照这图纸来建造,既能防御有佳,又能缩减不少人力开支。

  如此一来,江洲便常有些地方官员过来观摩学习这筑城之道。想来,这位新宅主莫不也是个地方县令?我心中有些感慨,留香尚小,若真是个地方县令,家中还已有妻妾,以留香这样的性子肯定要吃亏的。但转念想到留香刚才那副可怜的样子,我咬咬牙,情爱这般东西从来都是折磨人心,既是两情相悦,我定是要帮留香促成这桩姻缘。

  到了秋宅,敲了敲门。有位颜色花白的老管家过来应门,他拄着拐杖,抬头问,“姑娘,找哪位?”

  我将事先写好的纸递了过去,上头写着,“我是醉宵阁的厨娘,来送圆子给你家公子。”

  老管家应声道,“留香姑娘?我老了,眼神不好使了,刚刚没认出来。姑娘跟我来吧。”

  那老管家带着我来到大厅,“姑娘在这里稍待。我去唤公子。”

  我坐在那大厅里,不过多时,便听到老管家道了一句,“大人,这边请。”

  这个熟悉的声音响起,“有劳秋伯了。”

  听到他的声音,我一下子僵在那里,手中的食篮“啪”地掉在地上,那瓷碗碎裂的声音清晰地响在我耳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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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1-11-8 04:14:24
37.旧梦似水逝

  

  我起身躲在一旁的梁柱后头,看到那老管家后头领着个人进来。他依旧着了一身墨色锦袍,袖口和衣襟上绣银色流云镶边,玉白宽带束腰。面庞轮廓清晰,乌发以缎白的发带束起。迈步进来,浑身透着尊贵之气。

  老管家看到地上的食篮,纳闷道,“留香姑娘呢?”

  他转向孟杼轩,“大人,我去外头找找留香姑娘。大人先在此稍待片刻。”

  孟杼轩点了点头。接着他随手执起一盏茶碗,凑到嘴边轻抿了一口。

  我紧紧扶住那梁柱,极力不发声响,心里却是止不住的揪痛。往事浮上心头,他的举手投足,一颦一笑,竟是如此清晰地印在我脑中。原以为已经相忘,才发现这般无力。愈是想忘,愈是能在梦中百转千回遇见他;愈是刻意,愈是能在不经意间记起那些点滴。他的蹙眉、他的浅笑、他的抿唇、他的拂衣,若昨日般如此熟悉。好似近在眼前,却是如何也是碰不到。

  朝露昙花,咫尺天涯。

  孟杼轩好似察觉到地上的食篮,他站起俯身将那碎了的瓷碗收起放入那食篮中。碗中的桂花圆子撒落在地上,他怔怔地望着那些圆子好似有些出神。半晌,他拂了拂衣裳,起身走出门外。

  我这才恍得如梦初醒,失魂落魄地匆匆打算离开。临行前,终是没忍住,回头望了一眼,看到他立在院中的池塘边凝神眺目。那背影已不复当年的寂寥,却与我没了半点干系。

  刚回到醉宵阁,青姐便招呼我过去,“千织,留香在那屋里一直问你回来了没?你赶紧去看看她。”

  踱步到留香窗前,她看到我,立马有了神采,凑过来,“千织,你把信送过去了么?”

  看着她,如同见到一年前的自己,我哽在心里,不知说什么好。见我低头不语,留香有些着急,“他不在么?还是他不看我的信?千织,你见到他了,对吗?”

  轻点了点头。留香有些着急,“千织,这是怎么回事?见到他了为什么不把信给他?他不收信么?!”

  她从窗口递了笔墨和纸过来,“你写在纸上好吗?你去送圆子发生什么事了?”

  接过那纸笔,手有些颤抖,提笔在那纸上写下,“留香,他真的说了要纳你为妾么?”

  留香看了,笃定地点了点头,“千织,我相信他。他是真心要纳我做妾的。我去送圆子给他,他还为我画画。他对我笑,我喜欢和他在一起。他一笑,我就觉得开心……”她说着有些哽咽,“千织……你帮帮我们。他不知道刘夫子把我关起来的事情。他那日里问我愿不愿意嫁他为妾,我还没答应他。呜呜……千织,你把信送过去好不好?”
手中紧攥住衣角,眼前有些模糊,身子止不住地颤抖。他吃她的圆子,他为她画画,他对她笑,他向她提亲。原来,一切不过尔尔……心中的某个角落骤然坍塌,往事如烟逝,残烛滴泪,只余了那灰烬,没有复燃。

  咬了唇,轻点头,提笔,却是迟迟下不去。最后,用左手攥住右手,握紧了那笔写道,“你放心,我帮你送过去。”

  离开醉宵阁,独自坐在江洲河畔,水面碧波荡漾,几叶点点翩舟。浣衣的姑娘轻笑低唱,“为何良缘多波折,未许白头情已绝。往事留梦空泣血,楼台一别恨如海。相思泪不尽,潇湘竹不染,烟雨惆怅伤心尽,此生沉浮若飘零。”

  心殇尽,泪泣咽。止不住的悲恸排山倒海,却是如何也说不出话来。

  难受,心里好生难受。明明知道那些过往不过是昙花一现,那人不过是梦里看花,那情不过付诸东水,心中却止不住地难受,那最后的牵绊也与风同去。

  旧梦似水流不回,落日余晖,残阳如血,晚风轻吹,昨日不再。

  听到醉宵阁里头小二大声喊,“桂花圆子一碗!一碟花生!” 抱膝埋头,不禁落泪。这一次,我哭得甚是用力,许是把这些年蓄下的眼泪都哭出来。

  直到哭到没了力气,哭到那泪水干了,我才抬起头来。旁边有人递过来一方帕子,抬眼看到司若言坐在我身边。他耸耸肩,“这帕子还是有次路过清洲的时候,有位姑娘送给我的。”

  接着他拾了片叶子放入口中,吹了支小调,曲调悠扬明快,好似春风拂过,柳枝飞扬,清泉叮咚,蝴蝶缭绕。那叶曲换了一支又一支,直到夕阳没落,夜幕尘埃,司若言陪我坐到人稀茶凉,才返身回去。

  临走前,我将留香那信递给他,用树枝在地上划了句话,“能不能让元生把这信带给秋宅上那位公子。”

  他接过那信,展开扇子摇了摇,“那是自然,以后元生就是姑娘你的人了,姑娘有什么事尽可以差遣他。”

  我欲回醉宵阁,听到他喊了一声,“尹姑娘。”

  回头,见他温润一笑,“在下不日便迎娶姑娘进门。”

  无力和他纠缠,继续向前迈步。回到醉宵阁,碰上刘夫子,他笑眯眯地蹦哒过来,“千织丫头,这司若言是个好苗子。老夫子方才和他一聊,才觉得相识恨晚呐。这门亲事若是能结下,真是好事。千织丫头,你知不知道他的师傅是谁?就是……”

  我无心听刘夫子说书,摆了摆手,拧了额头往屋里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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