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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TA的每日心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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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發表於 2023-10-7 15:05:26 |只看該作者 |倒序瀏覽

    壹、死亡

      原諒我在敘述的壹開始就是死亡。它黑色,憂郁,帶有兇狠的氣質。我無法排除面對它時渾身乏力很虛弱的感受。這並非是因為我害怕去死,而是我曾經目睹過壹場真正的死亡。我看到過壹個人的七魂六魄被迫消散的情景。甚至現在,它仍舊新鮮地歷歷在目。

      辛莊的人們都不會忘記那年夏天的夜晚,叫做“威馬遜”的臺風從太平洋上氣勢洶洶地趕來。當時,平靜的村莊只有軟弱地搖來晃去。在黑色的田野裏,長條的玉米葉子在相互碰撞中支離破碎,它們滴下了綠色的汁液。水杉樹的枝條變成了壹面面狂飛亂舞的旗幟。很快,狂風以席卷壹切的姿勢刮斷了樹木的枝條,吹倒了電線桿。連村頭新砌的壹間倉庫也倒塌了半個墻頭。連綿不斷的電閃和雷鳴將村莊變成了忽明忽暗的地窖。風不再僅僅用它的身體,還用那野獸般低沈的聲音,撞擊著我們的房屋。憑借著閃電的強光,我們在彼此的臉上看到了對大自然誠惶誠恐的敬畏。那是壹種心驚膽戰的慘白。

      毫無疑問,這是壹場天災。結果,那壹年的玉米蠶豆全都在幼兒期傷痕累累,永遠也飽滿不起來。那個夜晚宣告在秋天的豐收無望了,植物的脆弱讓人們熱情的勞動付之東流。可我們誰也沒有想到孫美琴會在那個夜晚,永遠消失。她比植物還要來得脆弱。

      當陳小兵終於拍開我家的門,抖抖索索地求救時,他已經聲音喑啞了。我不知道他站了多久,喊了多久。他壹下子撲進我父親的懷裏,慌亂地揪著父親的衣服,身體就象秋風中搖搖欲墜的樹葉,顫抖個不停。口中吐出的除了空氣,只有急切的“啊——啊——”聲。我從沒聽過這樣絕望恐懼的聲音。多年後,它仍會穿過歲月,在我的噩夢中響起。讓我懷疑那個夜晚並沒有真正過去,我會因為時間的凝固不前而深感沮喪。

      當時的壹切都已經晚了。我們好不容易從陳小兵揮動的手勢中弄清他的意思,並且急速地向孫美琴走去。我們看到的孫美琴已經無法開口說話了。她的臉上沁出大滴大滴的冷汗。在燭火的映照下,顯現出嚇人的蠟黃色。孫美琴的目光就象拍碎的浪花,向四處彌散開來。壹條唾沫從嘴角連綿不斷地淌下。這個女人白天搶完了播種,還沒來得及洗漱,直挺挺的斜躺在了壹條板凳上,伸著壹雙裹著許多泥巴的赤腳。父親讓我站著別動,他去叫人。

      我站在黑暗中。閃電不時把屋中的人影從黑暗中雪白地托出來。仿佛壹艘沈沒的古船被波濤洶湧的水面拋上拋下。陳小兵站在他母親的身旁。我看不見他的神情,只聽到他壹起壹伏的胸脯裏面發著含含糊糊的響聲,是壹把大提琴滑到了最低音處。我第壹次感受到時間是壹種物質的存在。它就像是壹條蠕動的蟲子,拖著臃腫皺皮的身軀,從我的血管裏緩緩緩緩地爬過,並且留下了壹條粘乎乎的痕跡。我已經站在了時間之外,我離開了自己的意識,看到另壹個自己邁開了腳步,走向那對母子。後來,我還握住了孫美琴的手。那壹段距離中的感受對我而言是壹片純潔的白色。

      那只手像是被打折了,幹枯地搭拉在壹旁。我不知道孫美琴那來這麽大的勁,她壹把拽緊了我,我的手指上壹瞬間傳來陰涼。那種尖利的,惡狠狠的,像是溺水壹樣的陰涼。恐懼壹下子傳遍了我的全身上下。我的喉嚨繃緊了,沒有壹絲唾沫星子,幹燥如同沙漠,壹點聲音也發不出來。父親叫了人過來後,我早已經渾身顫抖,語無倫次了。我不記得怎樣從孫美琴的手中掙脫開的,整個人陷入了壹堆白雲中,飄飄蕩蕩開去了。後來病了兩天三夜,手指上仍舊殘留著令人毛骨悚然的陰涼。那幾根手指仿佛跟隨孫美琴壹同死去了。

      辛莊的孫美琴是壹個開朗健康的女人。她臉色紅潤,笑聲清脆響亮。至今為止,她在農忙時節,壹人頂下壹個壯漢,揮動鋤頭如同紗巾壹般輕松的情景,仍深深地印在人們的腦海裏。所以,直到第二天雨停風止的清晨,人們還沒有意識到死亡的來臨。甚至當拖拉機“砰砰”地駛進了村莊,大家還以為是耕田的人又來了呢。等到跑過去,看到的,卻是孫美琴伸著裹滿泥巴的壹雙赤腳,像是從土裏挖出的樹根壹樣。

      沒有哭聲。人們被驚慌噎住了聲音。仿佛躺在拖拉機車廂裏的只是壹個謊言而已。

      陳小兵坐在他母親的身旁,握著她的手。他挺著瘦瘦的脊梁,臉像是被霜凍住了。直到人們去搬運屍體的時候,他才掙紮著動了幾下,接著便昏了過去。

      醫生說孫美琴腦子裏的壹根血管爆掉了,所有的血都從那個斷口處亂流。孫美琴的腦袋裏流滿了血。孫美琴就死了。

      現在我漸漸明白孫美琴當時為什麽死死拽著我的手。壹個將死的人生出這麽大的力氣是她還不想死,想用力留住自己。她正好在手旁抓住了我。可我留不住她的七魂六魄,只留住了她的陰涼,還在我的手指上陰魂不散。我壹次次被這種頑固的停留弄得心驚肉跳。

      孫美琴的死亡賦予了我某種神秘的使命。我想,也許是她真的舍不得離開這個世界。我只好同時替代了她活著,並且用眼睛觀看著,現在又用雙手來書寫著,以告別她的不舍。

      二、遺忘

      這個叫陳學平的男人是敘述到這兒才正式出現的。之前他壹直呆在壹個工地上。那個工地上搭滿了腳手架,到處是水泥,鋼筋和鐵絲。陳學平每天有10多個小時穿梭在其中,將壹捆捆鋼筋從左邊搬到右邊,或者從右邊搬到左邊。這使他的肩膀久經沙場,結實可靠。

      敘述是從壹個電話開始的。當時陳學平正在休息的間隙。這個男人習慣於將雙手插在腰間,朝天空望去。這壹天突然下起了雨,他們只好躲在壹塊跳板的下面。這樣壹來陳學平只能平視著前方了。接著他就看到壹個人越走越近,並開始朝他喊:“餵!陳學平,妳家裏來電話了。餵,陳學平,妳老婆死了。餵,妳快回家吧。陳學平。”所以,陳學平連夜回到了辛莊。

      當時,已有好幾個身強力壯的男人等在了路旁。陳學平壹到,兩只手臂就被緊緊挽住,有效地阻止了他可能出現的昏倒在地。陳學平的悲傷在幾條胳膊中動彈幾下,只能爆發出搶天哭地的聲音。到了靈堂,他終於掙脫開了手臂,朝孫美琴撲去。這個男人捶胸頓足涕流滿面滾倒在地。那已經不能算作是哭了。我們聽到沈悶的吼叫聲撕心裂肺地從地面上傳來,令在場的人都無比辛酸甚至渭然淚下。可在這裏我不想再敘述這種悲傷了。因為它與以後的陳學平有如此大的差距。更讓人們覺得那僅僅是壹場動情的表演而已。

      就在孫美琴還未過“六七”的時候,陳學平就在為他以後的生活幸福開始擔憂了。終於在壹個沒有月亮的晚上,他無聲地推開了壹個媒婆的家門,支支吾吾地說明了自己的來意。其中陳學平紅著臉說得最多的是:“腳邊少個人,太冷啦!”

      不久我們就看到,每當黃昏來臨時,陳學平都會戴整齊,騎上壹輛自行車出門去。他動作迅速,飛快地蹬著腳踏,像是壹匹瘸腿的小馬,在路上顛來顛去的。有壹次我站在路旁,居然聽到他用口哨吹著歌曲,看到我的時候,他才驚慌的戛然而止。後來我們才知道,陳學平的幸福來自於壹個叫作方柳柳的胖女人。

      有壹天黃昏,陳學平同往常壹樣出現在方柳柳的視線裏。她看到熟悉的自行車出現在大路的盡頭,並且艱難又頑強向她顛簸而來。方柳柳的心裏湧上了壹陣陣美妙的波紋。

      陳學平終於到了跟前。他輕輕地敲了壹下鈴,猛地壹剎車,腳踮地,停了車。然後他像壹個少年壹樣甩了甩頭發,把情意綿綿的目光投向了方柳柳。

      “妳上來。”

      方柳柳說:“妳下來。”

      “妳上來。”

      “下來。”

      “妳不上來我打妳。”“妳不下來我不理妳。”……

      這個時候,方柳柳忘記了自己剛才是站在河沿洗壹堆衣服。她想跺壹腳,表示壹下自己動人的不滿。於是她把自己跺到河裏。水面先是凹進了壹個深深的旋渦,然後大片的水波朝向四周沖開。幾滴水珠壹直濺到了陳學平的臉上。在他的眼前出現了巨大的漣漪,漣漪的中間方柳柳渾身濕透,手臂像野草壹般東倒西歪。她的頭發緊緊地粘在頸脖子裏。衣服頓時擁擠不堪地貼在了皮膚上。在方柳柳奮力掙紮向水面的時候,那對飽滿的胸脯忽上忽下,忽隱忽現並且搖搖欲墜。

      陳學平毫不猶豫地跳下了水。在水中,他奮不顧身地朝方柳柳遊去,壹把抱住了這個胡亂撲騰的女人。鋼筋搬運工輕而易舉的將圓滾滾的方柳柳扛上了肩膀。在淩空飛起的壹瞬間,陳學平聽到輕輕的“啊”的壹聲。方柳柳成了壹把豎琴,奏響了第壹個音符,橫在壹個厚實的肩膀上,令人激動的回到了家。當天晚上,陳學平成為了壹名優秀的樂手。他將方柳柳身上的每壹根琴弦紛紛奏響。時而晴空萬裏,時而狂風平地起,時而則是秋風秋雨連綿不斷。

      很快,陳學平的後座上就幸福地帶回了壹個女人。方柳柳理直氣壯地將自己的臉貼在了他弓起的背上,又鎮定自若的朝著圍觀的人群微微笑。這個後來成為陳學平“腳邊人”的女人坦率地表達了自己的幸福。正如她後來所說:“那個時候,是被愛情沖昏了頭。”

      在孫美琴屍骨未寒的時候,陳學平壹方面全身心的開始了他的第二次幸福之旅,另壹方面還想竭力表現出壹些悲傷。這個男人大清早便坐在門前,面朝太陽響亮地哭泣。他的哭聲裏充滿了幹燥的嚎叫。我們聽到他在喊:“我的命好苦啊——我的命好苦啊——”這壹直持續到陳學平將方柳柳正式過門,才得以停止。

      在陳學平身上我看到了令人心寒的遺忘。原來死亡就是壹種消失。不但是肉體,精神和思想的消失,更重要的是在人們的記憶中慢慢成為了空白,就像這個人從沒在這個世界上來過壹樣。孫美琴消失了。

      對我而言,這個死亡之夜並沒有過去。它像是暴雨前的烏雲迅速占據著我的想象。我承擔著它的重量和恐懼,同時也隱隱感到,有壹天它會將我引到壹個地方。它與我有著糾纏不清的關系。

      因此,我和陳小兵建立了壹種奇妙的關系。我在他的臉上看不到悲傷。每天他都會站在路口平靜地說起他的母親。有壹天他和我說起孫美琴最喜歡吃的糖糕。壹種米粉做成的長方形的糕,上面塗了壹些糖粉。

      “先拿在手上。這麽捏壹下,捏壹下。然後,用舌頭舔壹舔,再舔壹舔。輕輕咬上壹口。要用前面的牙齒壹點壹點地咬,慢慢的咬。啊!甜的,軟的。”

      陳小兵說得眉飛色舞,仿佛那塊糕就在眼前壹樣。陽光穿過樹縫的陰影斑斑駁駁地印在他的臉上。使得這張臉如同壹面生銹的銅鏡。最後他壓低了嗓門,對我說:“現在,我就要回去和她壹起吃了。”說完,陳小兵邁起天真的腳步,幾乎是蹦蹦跳跳向前跑去。

      過了好久我才明白過來,陳小兵居然遺忘了孫美琴已經死去的事實。

    三、悲傷

      我在陳小兵的臉上看不到悲傷。孫美琴的死倒像是天空中突然消除陰霾,出現了萬裏晴空。陳小兵壹貫的憂郁不見了。我看到他的臉像是壹株向日葵生動地綻開著花瓣。他已經不會再在路邊和我講起他的母親。每壹次見到我,他總是用壹種清脆的聲音,喊上:“餵!”然後就轉身匆匆地擦肩而過。

      我驚訝地看著他和方柳柳親密地出現在辛莊的小路上。陳小兵用他那甜甜的聲音稱呼方柳柳為“媽媽,媽媽。”他們手牽著手在蔬菜地裏采摘扁豆。黃昏時分深入田野,共同將割來的壹籃籃青草倒入羊棚。特別是有壹天陳學平與方柳柳牽著陳小兵的手,在清晨的薄霧中,踩著草上的露珠,壹直送他到學校,讓人不禁懷疑,這才是真正的幸福壹家。

      陳小兵的快樂讓我不安。這快樂來得太突然,太徹底,也太兇狠。讓人覺得矯揉做作,覺得神秘。因此,在有壹天放學後,我心事重重地攔住了陳小兵。我們來到學校附近的池塘邊。那個池塘是我們小時候經常玩耍的地方。四周圈著挨挨擠擠的蘆葦,棲息著水鳥和昆蟲。到了夜晚就會發出各種各樣奇怪的聲響,我們曾經就因為壹種鳥的叫聲而爭論不休過。我們到的時候,夕陽正在蘆葦的頭頂上燃燒成壹片絢麗的紅霞,遠遠望去就像是在風中飄拂著的紗巾壹樣。

      當我小心地說出我的憂慮時,陳小兵並沒有馬上回答。我看到他臉上的笑容壹點壹點收了起來。過了壹會兒,他才壹字壹字地說:“我現在很好。”

      時間在他的壹字壹頓中忽然停止了。水面上有兩只蜻蜓無聲地相互追逐著。它們毫無保留地表達自己的愛慕之情。陽光將它們的翅膀染成了金黃金黃。那兩個東西像是沈浸在水波中遊動壹般,翅膀幾乎展平著動也不動,卻飄來飄去的。陳小兵平靜地看著水面,有壹段時間仿佛已經著迷了。突然他撿起壹塊磚頭狠狠地朝蜻蜓砸去。那對輕快的伴侶壹驚而散,飛了壹段,卻又湊到了壹起。

      “我讓妳們飛!”說著,陳小兵又追著砸了第二塊,第三塊,直到蜻蜓徹底飛遠,他才跟著狂奔而去。

      望著陳小兵身上背滿陽光,越走越遠,我陷入了深深的悲哀之中。我壹個人站在池塘邊上,第壹次覺得自己成了壹株鼓滿晚風的蘆葦,全身嘩嘩直響。我知道他的心裏已經起了某種可怕的變化。那不再是單純的憂郁的陳小兵了。

      這天晚上,陳學平說:“小兵,男孩子應該獨立壹些。妳是大孩子了。小兵聽話,明天我給妳買壹把手槍。小兵,陳小兵,聽見沒有?陳小兵。”

      最終陳小兵很不情願地從被窩裏鉆了出來。他壹走出房間,門就在他的身後“砰”地關上了。當裏面含糊不清的聲音傳入陳小兵的耳朵,他緊緊握住了拳頭。

      當時早已迫不及待的陳學兵,所向披靡無可阻擋。他粗暴地撩開了被子。在月光下,方柳柳的身體是壹幅波瀾起伏驚心動魄的景象。陳學平還來不及解開扣子,就像壹座大山壹樣壓了下去。正當他心急火燎成了離弦之箭的時候,門被陳小兵推開了。

      我的朋友若無其事地走進房間。他看著滿面通紅的陳學平以及捂著臉驚叫的方柳柳,不慌不忙地從床頭抓起自己皺巴巴的衣服就往外走。當時的陳小兵出奇的鎮定,每走壹步背和脖子都挺得直直的。直到他關上房門,眼淚才刷刷地淌了下來。

      第二天上學時陳小兵昂著頭走進了教室,臉上青壹塊紫壹塊的。眼角嘴角全都高高地聳起。眼睛瞇成了壹條線,嘴巴倒是裂開了。對我十分小心的詢問,他只是含含糊糊地說是摔跤的,就不肯多說了。可是誰都看得出來,這些傷痕是毆打造成的。我無法想象制造這些傷痕的過程。我的想象進入了漫長的黑夜,呈現出了壹片漆黑。

      那壹晚的辛莊始終沈沈入睡著,並沒有傳出什麽叫聲。我不知道陳小兵是怎樣壹下又壹下咬住了疼痛。對於壹個少年來講,壹個短短的夜晚,經歷了這樣的觸目驚心,那是壹樁悲傷的事情。

      這件事情過後,陳小兵又恢復了他壹貫的沈默。那種快樂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沈重。我經常會看到他在人群中,突然走開並轉過臉去用手抹著眼睛。孫美琴死去的悲傷遲到了幾個月後,才真正在陳小兵身上洶湧澎湃。

      許多個黃昏,陳小兵都遠遠的落在同學們的後面。他同樣也躲避著

      我。幾次我回頭張望的時候,陳小兵都不見了。他不願意將自己暴露在大家的面前。我猜想是人們的目光令他感到了難以忍受的心酸。

      陳小兵在家裏也保持了這樣的沈默。壹次教訓過後,他充分認識到了自己極其有限的力量。他的理智告訴他,硬碰硬是沒有好處的。陳小兵現在只有沈默。

      每當太陽沈落在地平線之下,我站在後窗口看著陳小兵從孫美琴的墳前回來。他的手上沾滿了泥巴。瘦弱的身體略微有些彎曲,頭向前伸著。他的步伐輕輕地,更像是壹片白雲在漂浮。他走近時,晚風撩開了額前的頭發,現出了壹雙哀傷而明亮的眼睛。

      四、憂郁

      那壹年的夏天早早地結束了。當人們習慣於看著方柳柳的身影走來走去的時候,秋意已經濃了。孫美琴就像這過早結束的夏天壹樣,在秋風中激不起壹點的回憶。我知道,除了我和陳小兵仍舊對死亡耿耿於懷,仍舊處在憂郁之中,人們都毫無妨礙地過著與以往壹樣的生活。

      九月的莊稼成熟了。辛莊開始了收割。這壹天,人們看到陳學平手握鐮刀,豪邁地走向稻田。緊跟在他身後的是戴著太陽帽的方柳柳。陳學平和方柳柳走到自己的責任田,將腰深深地彎了下去。他們站直的時候,壹片稻子就伏倒在地。這個上午他們壹起壹伏,揮動著鐮刀,將稻子剃了個光頭。我看到方柳柳雪白的臉越來越紅,像是壹只飽滿的蘋果。她將兩只手撐到膝蓋上,然後像搖壹棵樹壹樣搖擺著身體。她還張開嘴巴,發出壹長串輕輕薄薄的歡笑聲。

      這壹景象引起了陳家老漢的回憶。據說,他最後壹次見到陳學平手持鐮刀,還是十多年前的事了。那個時候,他還是個身穿紅色體恤的毛頭小夥,混在大人壹起積累壹些工分。自從陳學平當上工地搬運工,成為工人階級後,農民的活他是“從來不幹!”

      人們總是能在黃昏來臨後,看到陳學平悠閑地抱著壹只酒瓶去打酒。然後慢悠悠地抿上壹口。當滿身灰塵頭發蓬亂的孫美琴回到家,迎接她的總是杯盤狼藉和連綿起伏的鼾響聲。用陳學平的話說,這樣的生活“壹條腿伸進了棺材。”

      現在,陳學平全心全意地開始了他全新的幸福生活。這當然歸功於細聲細氣的方柳柳。陳學平回味無窮的對旁人說:“這女人與女人,之間有很大的區別啊!”

      在這段幸福生活的敘述中始終沒有出現陳小兵這個人物。因為他的存在,在陳學平的眼裏就象壹縷白煙。幸福讓他處在壹種美好的激動之中,忘記了壹切。所以,當老師氣急敗壞地找上門來,陳學平的臉孔還是壹片晴朗。

      事情是這樣的。在壹個熱鬧非凡的課間,操場上突然傳來壹陣尖利的喊叫聲。接著,我們看到壹個胖乎乎的女生捂著自己的屁股,在原地蹦跳。她的姿勢令人想起了壹只彈性十足的皮球。在場的人都哈哈大笑起來。那笑聲是聲勢浩大的。很快,老師就準確地抓住了陳小兵。

      那壹天,壹只蠍子在草叢裏爬,陳小兵就把它捏住了。它在手中愚蠢地蹬著腳,露出難看的肚皮。當那個女生低頭撿壹粒彈珠,並將自己碩大無比的屁股毫無保留朝向他時,陳小兵想也沒想就伸出手放開了蠍子。後來陳小兵並沒有否認自己的行為。他站在辦公室的墻角。鼻尖頂著墻壁,坦白地講述了自己抓蠍子放蠍子的過程。接著老師問他為什麽要拿蠍子蜇人?我的朋友響亮地回答:“因為她的屁股大,凡是大屁股都該蜇。”

      這個綽號“大屁股”的老師,平時都要穿長長的衣服,將那個過於突出的部分遮擋住。陳小兵的話卻無情地揭開了她試圖掩藏的自卑。老師的臉在壹瞬間就變成了壹只紫色的茄子,並且很快抖動了壹下。她壹把抓過陳小兵的領口,叫道:“妳說什麽?”她的聲音裏充滿了憤怒。陳小兵卻不慌不忙地又重復了壹遍。

      老師氣壞了。她壹手扶著桌子,另壹只手在半空中急切地飛舞。她聲明她從沒見過這樣無禮的學生。沒有禮貌,沒有教養。壹個十足的流氓。最後她將殘留的憤怒統統拋到了陳學平的面前。她的揭發是可怕的。

      陳學平走進我們校門的時候,臉色鐵青。他壹看到陳小兵,就掄起了壹個巴掌。使得陳小兵在壹陣跌跌撞撞後,才得以平穩。陳小兵的左半邊臉已腫了起來。

      陳學平說:“妳這兔崽子。我打死妳這個沒教養的兔崽子。”

      在那個時候,我悄悄走開了。我不忍心目睹我的朋友在壹陣拳打腳踢中,像個破麻袋壹樣搖來晃去。即使這樣,我的耳朵裏還是傳來了沈悶的打擊聲,就像棍子擊中面粉袋壹樣的聲音。陳小兵始終沒有啃壹聲。他只是用他那憂郁的目光望著眼前這個暴怒的男人。

      幾天後,陳小兵站在了全校同學面前。老師用壹種可怕的語氣和詞語指著陳小兵,訴說著他的罪行。老師的話語讓我感到陌生。面對幾千雙眼睛,陳小兵始終沒擡起頭來。我看不見他的表情。當他走下臺時,突然擡起了頭,朝人群望了壹眼。當時他臉上的落寞和淡淡的微笑,深深地映在我的腦海裏。他走下臺時,瘦瘦的身體甚至有些顛簸了。

      之後,陳小兵就更加沈默了,每天背著書包在學校裏進進出出,就像壹個影子。

      壹天放學後,我拎著竹籃走在田野的小路上。陳小兵慢慢向我來。他朝我伸出了手,接過了我的籃子。不知為什麽,我當時竟然開始嚎啕大哭起來。眼淚,鼻涕和聲音從胸腔裏脫韁而出,並且壹瀉千裏。我壹直哭得昏天地暗呼吸困難。陳小兵始終站在壹旁看著我。微風吹亂了他的頭發,夕陽在他的身上跳躍。當時,他的臉上慢慢出現壹種很奇怪的表情。我是到了多年後才明白,那原來是叫做憂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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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TA的每日心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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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7]常住居民II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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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發表於 2023-11-12 01:58:40 |只看該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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